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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桃花珏。

详细内容

  尽管缚月对古松下抚琴的那个面容冷俊的男子,已经熟悉到如亲兄妹一般,但她还是从来不敢略微的靠近他一步。因为江湖上的人说他失去了理智,动辄杀人,是个疯魔,这不是一个传说。
  
  缚月远远地站在亭子里的朱红柱子处,看着手里变的微凉的几近黑色的药液,略曲食指,用关节在上面轻轻地扣了扣。男子置若惘闻,激扬的琴声更加狂暴,突然,"嘣"的一声,琴弦颤响,余音宛宛。男子按住断弦,侧首望向飘渺的云天。
  
  缚月将药放在亭子里的石桌上,沉声道:"刚才收到无道阁传来的情报,上官凤重出江湖,集结了大批武林高手,准备来围攻碧水峰。庄主,是否让属下与引臻立刻去杀了他?"男子目不转睛,若有若无的摇了摇头,似自言自语,低声道:"这一天终于来了。多年前,我杀了他女婿全家,又断了他儿子一条手臂。他如今虽年迈,但武功不在我之下。你们,杀不了他!"
  
  缚月沉默,知他虽然病情愈加重了,但终会想出一条抵御这场浩劫的妙策。果然,他凝眉了良久,缓道:"我心中已有了主意,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允许,一切且按兵不动!"
  
  缚月低眉看了一眼已冷的药,遵命退下,转至游廊,忽闻琴声又起,断断续续,柔和幽泣,缠绵悱恻。
  
  一、
  
  道上两骑一前一后奔驰,马蹄过出,黄埃漫漫。后一骑紧追着前一骑,很想超过它,但又始终差着一截,马上的人只能大声叫起来:"小姐,小姐,你要去哪儿?小姐,你快停下来!"。前一骑跑出丈许,突然勒马,马上的女子回头,目光向身后的男子恶狠狠地钉去。男子当即勒住马,勉强的笑道:"小姐,太公吩咐了:江湖凶险,人心险恶,为了你的安全起见,你不能单独出来行走。所以…"
  
  若这话放在昨天对她说,她可能会一如既往的嘟嘟嘴,然后扮个鬼脸,乖乖地跟他回去,可是现在,即使把刀架在她颈上,她也不会回去。她冷着一张脸,冷哼了一声,道:"我为什么不能独自行走江湖?你是欺我女流,还是欺我武功没有你高?若是这样,张七叔,我们便较量一番如何,如果你输了…"说着,横剑拔出,凌厉。
  
  张铁山的马在原地打转,突然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惊又恐,忙道:"属下不敢。小姐错会了属下的意思,只是太公吩咐过…"
  
  "好,你们越是护我周全,我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你欺我武功弱,我却偏去杀了疯魔给你看!那时,你才知道什么叫做狗眼看人低!"倒转剑峰,拍马绝尘疾去。
  
  奔至日暮,快马加鞭,赶在小镇的一家客栈里落脚。她从来没有这样长时间奔波过,现在实在又累又乏,躺在硬硬的小床上,拉过薄衾。恍惚之间,看见一个小男孩从斜坡下走了上来,春草青青,映的他白净的脸皮更加雪白。他嘴角噙着浅笑,一块翠黑色的玉在他手中优美的摇摆,向自己走近。她向他招招手,叫他快一点过来。男孩奋力的跑起来,把玉递给自己,她开心的伸手欲接,却被从天而降的金箍圈住了手脚。她用劲挣脱,却毫无意义,急的猛地一睁开眼睛,原来南柯一梦。
  
  "诶,你看啦,那妞醒啦!"她的屋子里怎么有男子的声音?抬头一看,心头蓦地一惊,这却哪里是她的客店,只一间破败的城隍庙而已,地下蹲着两个蝤冉大汉,一个蓬头乱发,一个右脸上两条蚯蚓似的刀疤。再低头看自己,手脚已被缚在柱子上。
  
  "两个蟊贼,快放开我!"他们绑的真紧,挣了两下,竟然一点松动的空隙也没有:"你们可知道本姑娘是什么来头?竟然暗算到本姑娘头上来!快放开我!否则你后悔都来不及的!"
  
  刀疤脸站起身,觑了她一眼,冷笑道:"大爷我做强盗又不是一天的事,什么角色没见过,什么狠话没听过!你这小妮子生得绝色,你倒说说看是什么来头,让大爷听了笑笑,开心一会子!"
  
  "你可听好了,我就是凤凰山庄的大小姐云、归、遥!"她抬起头,趾高气扬道。
  
  刀疤脸听了,先是一怔,后又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果然好笑之极!哈哈,凤凰山庄五年前就被碧水峰灭了,不知你是哪个凤凰山庄的云大小姐?"
  
  "哼"她别过脸,将耳朵压在肩头,不去听他肆虐的嘲笑。
  
  刀疤脸兀自笑了一阵,推了推还没醒来的蓬头汉,指着她道:"你快醒来,我突然改变主意了,这小妮子有趣的很,我们不把她买到青楼里去…呃啊!"蓬头汉一推直直的倒在地上,脸铁青的颜色,刀疤脸倒抽一口凉气,跳羚似的蹦到一边。
  
  二、
  
  云归遥坐在河滩的一块石上,哔哔啵啵的篝火照得她面颊十分暧昧,脑海里刀疤脸被一剑披成两半的可怖模样,挥之不去。她抬起头去看火苗对面的少年,少年也怔怔地看着自己,不禁面热心惊,连忙避了开去。
  
  河风微凉,吹起心事袅袅于心。六年前,她随外公去海上游玩,在归舟的途中,听说自己全家被杀。她哭着对外公说,一定要找碧水峰主人报仇。可是后来又意外的发现,被杀的父亲根本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杀父仇人。她不知道外公是否刻意隐瞒了她,还是连外公其实也不知自己的真正身世。这次趁外公去围攻碧水峰,压抑着满腔的仇恨与无助,逃了出来,却被强盗点了迷魂香,劫了财物,又差点被买到青楼。想起这种种,一股委屈直冲心头,鼻子一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少年身子一颤,手中的长剑险些掉落,忙握更紧。看着她哭了一会儿,才道:"你…你…"
  
  "我…我没事。"用袖子抹去泪,抬头看向夜空,月朗星稀,月光下又一行清泪滑下,晶莹如钻。细细地吸一口冷气,笑道:"你的剑法很高明!"
  
  少年默然不语,目光聚在她衣畔的翠墨色玉上,剑眉微微蹙动。
  
  "你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她起身向他抱拳,"你能帮我杀一个人吗?"
  
  "能。杀谁?"少年说话的时候总是把目光看向远处,而语气又一贯的低沉。
  
  "碧水峰主人!"她咬着嘴唇,恨恨地说。
  
  少年的目光一怔,看着云归遥,"你和他有仇?"
  
  "没有。他杀了我的杀父仇人,是我的恩人。"
  
  "那为什么还要杀他?"
  
  "他杀了我的仇人,我怎么报仇?"
  
  "嗯,期限是多少天!"
  
  "上官凤去围攻碧水峰,你要在他之前杀了他,期限为三天!"
  
  "没问题。为你去杀人,我便是一名杀手,报酬呢?"
  
  "黄金千两,不过先欠着!"
  
  "江湖上似乎没这规矩!你的那块玉珏不错!"目光又投在那块翠墨色上。
  
  "什么都可以给你,唯有这玉珏不能相予!你不知道,这玉珏是一位故人赠我的,他为了救我而死,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归遥紧攥着玉珏,桑音呜咽。
  
  少年凝眉,道:"你真的非要杀他吗?"
  
  "谁?"
  
  "碧水峰主人!"
  
  "非杀不可!"
  
  "好!你若以身相许,我则三天内取他性命!"
  
  "啊!这…"
  
  三、
  
  庭院里媚阳弥撒,暖风挑起青帷,花姿婆娑。大敌当前,缚月与引臻在厅里闻香对弈。缚月落下一枚黑子,"上官凤等人该到碧水峰脚下了吧!"引臻闷嗯了一声,白子稳落。
  
  "庄主自得知上官凤要来围攻碧水峰,这半月来就没出过面,药也不曾喝。"缚月将棋子举到鬓边,秀美微蹙,满面焦忧,似为棋难,又似为庄主担忧。
  
  "庄主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引臻的目光射向棋盘的一个点上,缚月余光中把它看的分明,抬袖棋定。棋子刚落,忽听远处琴声凄惨。缚月向引臻看去,引臻亦望向琴声响处。庄主人称疯魔,缚月虽不懂琴理,但每次远远地看他抚琴的样子就跟写狂草一般,旋律疾风骤雨,从不曾听他抚得如此凄楚断肠,不由得一滴泪落下,打在棋盘上,溅起生花。
  
  缚月和引臻被琴声吸引到凉亭里,两人远远地看着古松下的一袭蓝衣,胸口堵塞,说不出的压抑。
  
  两人正听的哀伤欲绝,突然蓝影晃动,一把尖利的长剑已到了二人胸口,只是轻轻一削,二人瞬息僵硬的跪倒,瞳孔里的惶恐滞留在黑色的深孔。
  
  碧水峰的主人是个疯子,这一点都没有说错,江湖上关于他的一切,并非只是个传说。
  
  蓝衣倚着古松坐下,面对着天边血红的晚霞,从怀里摸出来一块翠墨色的玉珏,照着夕阳凝望。这块玉珏只是一半,还有一半在八岁那年,他赠给了收养他的男子的女儿。那女孩儿当时只有自己一半的年纪。
  
  女孩儿六岁那年,父亲被人暗算,死于非命,母亲及数十家仆被人纵火活活烧死。是他把她藏在地窖里,带她逃生时为救她而坠入深海,浸骨的海水让他落下一生的病。
  
  十年来,他辛苦的寻找她不到,以为她被野兽吃了。五年前,他找出了她的杀父仇人,为她报了仇。
  
  他为什么总是在这株古松下抚琴?因为这是他以为她已死去而为她立的碑。为什么他在断崖的裂缝里种出荆棘花?因为遥遥喜欢看青色的瀑布。为什么他在断崖下的山谷里种满桃花?因为他曾答应过带她去看粉红色的雨,只那时,是为了哄她开心,胡乱编地。但如今,总算是也没有忤逆她。
  
  小时候,他总是拉着她的手,在院子里里里外外的玩耍,她要蝴蝶,他捉来最美丽的给她,。虽然她从来不会为这些哭嚷,但他从来不忤逆她。现在也一样,她要他的命,他给。
  
  她为了守护他给的玉珏,而同意与一个陌生男子以身相许。此情...
  
  三天内把自己的性命给她,上次分手是在月到天心的时候。倚着古松,明月晃晃,挥剑刎颈,"叮"的一声厉响,剑锋偏,一道鲜血撒在月光下。
  
  "焚玺,是你?原来你没有死!"云归遥拾起放在七弦瑶琴上的翠墨色玉珏。
  
  碧水峰主人焚玺拾起地上被她用来击斜他剑的玉珏,"我马上就要死了!"
  
  "为什么?上官凤等人,已经死在山谷下你布置的机关里了。"相去十年,云归遥好不容易找到梦中给自己玉珏的哥哥,怎么就要死了?
  
  "如果我不死,你如何肯对我信守承诺,以身相许?"
  
  云归遥拿起两块玉珏,把它们合在一起,飞手丢入断崖下的桃花谷里,嫣然道:"这样,焚玺就已经坠崖而死啦!"
  
  焚玺嘴角一动,一抹宛然,他知道云归遥小时候就十分聪明伶俐。她一点都没有变,很坚强,性子里有点他父亲的小倔犟和小骄傲。他站起身子来,提剑在古松上写了几个字,转身抱了瑶琴,揽过归遥的素腰,运气一跃,飞下断崖,月光下,白色的荆棘花如朝露清爽,桃花如归遥脸上暧昧的颜色。
  
  尾声、
  
  缚月的胸口一阵撕裂的痛,强硬坐起身来,只觉脑中眩晕,感觉这一场死亡,仿佛过去的一生都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