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装女人都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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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便是台庆，每档节目都要给听众一个意外。领导们开会决定让我把老公请入直播间，秀一下彼此的甜蜜生活。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个刺激收听率的噱头，但我跟老公正好在冷战，所以一直没法给领导一个确切的答复。

　　对于我的生活，用乏善可陈足以概括和形容。随着老公事业的稳步提升，随着儿子的出生长大，我从快乐的小妇人变成了牢骚满腹的家庭主妇。这不是一种从精装本到平装本的蜕变，而是面对生活时的一份无可奈何。原来白雪公主也会变成灰姑娘，但这种改变仅限家中。同事面前的我依然是那个十年前神采奕奕、干练优雅的庄玟，只是少了些锐气和干劲。罗鸣似乎正相反，结婚初期，他还是建筑师楼里一名缺乏经验的普通画图人员，现在却成了独当一面的年轻设计师，工作势头与个人质素都上了好几层台阶。

　　有时我会忿忿地想，凭什么围城之中的男人受益比较多，等同于找了个免费的住家保姆，还可以随时指手画脚，女人却无端多出许多家务活不说，还要应付工作上的事。两厢比较，女人总是吃亏的。男人若是知道惜福还好，不知足的还当是自然，真正叫女人生气不已。当然还有更可怕的，假使女人因此配不上男人的格局了，男人便搬出一大堆理由给自己的“花心”找借口……于是我庄玟决不做那么傻的女人，家务，见鬼去吧，请钟点工好了。

　　

　　别以为，我怎么想就会怎么做，其实和大多数女人一样，我不过是抱怨抱怨而已，到了家还是乖乖地做回黄脸婆。这不，面膜还没完全做好，我就急匆匆地离开美容院赶往儿子的学校了，生怕迟一会，调皮的罗多多同学又会惹出什么岔子来。闺密常笑我，庄玟，你几时能活得像节目中的庄玟一样淡定从容？是的，节目里的庄玟完全是另一种姿态，睿智幽默、爽朗干脆，颇受广大女性听众的喜爱。所以，一连五年，我都是台里的“十佳主持人”。虽说和罗鸣的成绩无法比，但作为一个兼顾家庭事业的职业女性，我已经很不容易。为了能让自己的业务更扎实，我不仅主动参加单位组织的每一次培训，业余更是投入不少精力，给自己充电。

　　还好，多多同学这个礼拜没有给我添麻烦，按规矩，我把他托付给了他爷爷奶奶。晚上，罗鸣又有应酬，我在家边看书边等他，有些心不在焉。过了十二点，罗鸣终于被几个下属搀扶着回来了。他们跟我解释，说是因为单位里的一项由罗鸣总负责的设计获了大奖，领导特意安排了一场庆功宴，大家一高兴，就把罗哥给灌高了。好不容易，才把罗鸣安顿到床上，只见他歪着头吐了一地，我赶紧找来毛巾擦拭，房间里的酸腐味难闻至极。我开窗通风，帮罗鸣换上干净的睡衣，又把地上粗粗清洁了一番。看着罗鸣这个样子，我忽然有点厌恶。

　　第二天一早起床，罗鸣还在熟睡。匆匆留了早餐给他，我赶往台里。王台长看了我为自己节目设计的新样式后，很是满意，并不住地拍着我的肩说，好好干，庄玟，我看好你。能得到他的赏识真不容易，他对下属要求甚严，亦不轻易夸人，但是这背后的付出只有我自己清楚。

　　拎着两大袋瓜蔬回到家，罗鸣已不知去向。多多不想回家，公公婆婆发话了，就让他呆在那。水池里还堆着早晨来不及收拾的碗筷，昨晚替罗鸣换下的脏衣服仍丢在洗衣机里纹丝未动，细细一看，地板上也已有不少灰尘和发丝……习惯性地换上“工作服”，直到新闻联播结束，我才蜷进沙发里休息。十二点过一刻，罗鸣还没回来，打他电话接不通，累得眼皮子直打架的我只好先回房睡觉。其实身为妻子根本无须做到尽善尽美，就拿等门这件事来说，成年人都有各自的生活空间，没必要体贴到事无巨细。凡事太过完美，有时反而会给另一半造成不必要的负担。“庄玟啊庄玟，你几时才能活出节目中的自我？”我在心里问自己。其实很清楚那不过是一种奢望，但会不会成为对听众的一种欺骗？我记得，曾有女性听众打进电话，对我的言论表示赞同，也有听众在信中奉我为她的偶像，原因很简单，说白了就是能从容地游走于精装本与平装本之间，平衡家庭和自我的位置。然而她们还未意识到，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不过是包装得好，以致她们找不出破绽。某一回，竟有一名男听众误以为真，打进电话质问我，“庄小姐，恐怕你还没结过婚吧，恕我直言，像你这样的女权主义者，根本不会有男人喜欢。”隐约有印象，那次是请同学到节目中现身说法，她谈及老公如何如何温柔，对她如何如何好，不仅充当免费的提款机还力争成为性能佳的洗衣机。我让她举个例子，她就说现在的女性服装常常采用一些蕾丝、亮片做装饰，只能手洗，于是选择的时候，便问老公会不会洗晒，但凡老公点头她就买。言语及此，凡是女人，任凭谁听了都要羡慕。

　　

　　夜里，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间知道罗鸣回来了，知趣的他自动睡书房。清晨时分，我被厨房里的动静吵醒，餐桌上摆放着两份早餐。潜意识里，我一直在等罗鸣跟我说些什么，他却埋头一言不发。“多多在爸妈那。”“我知道，爸妈给我打电话了。”“你最近很忙？”“嗯”。“听说你参加了一项比赛，获了大奖”。“是的，下个月颁奖。”“怎么没听你提起？”“忙得忘了，快吃吧，要不上班该迟到了。我先走了。”就这样，两天以来的第一次对话被切断，心里开始无端忐忑。多多同学真是叫人不省心，这不，我又被老师喊到学校去了。在争夺课桌三八线的时候，他把同桌女生给推到地板上去了，还把人家的裙子划了个大口子。但他很聪明，知道我会打他，所以就让老师又打了通电话给爷爷，美其名曰双保险。其实他这是在搬救兵。护孙心切，结果罗多多又被爸爸妈妈接走了。说实话，我心里不大乐意，长此以往，孩子迟早会被惯坏。于是我给罗鸣打电话，希望他晚上早点回来，谈论一下多多的教育问题。依旧是接不通，我甚至怀疑，罗鸣是否在故意躲我？那么这意味着什么？整个下午都在胡思乱想，就在进直播间的前几分钟，罗鸣的电话终于打通了，他答应晚上早点回家。

　　傍晚，守着一桌子菜等罗鸣，我顺手把前一天晾晒的衣服收进屋里熨烫，再一件件挂入衣橱。何时才能拥有一个同学那样的好老公？生出这样的念头，自己都觉得好笑，庄玟，你就别做梦了。饭菜热了两遍，罗鸣还是没回来。想打个电话催催他，却又放下，心想看你到底还把不把这个家、你的儿子放在心上。正生着闷气，阮洁打来电话，问我有没有空陪她去逛街，听说最近百盛正大搞疯狂购的活动，折扣低得足以触动女人的购买欲。不是不心动，可又有点犹豫。万一罗鸣回来怎么办？那他看不见我人，一定会打我手机的。他知道我出去逛街会不会生气？管他呢，现在是他没有信守承诺，明明说好回来又不回来。我在心底说服着自己，恰巧阮洁又在一旁敲边鼓，于是半推半就地出门血拼了。

　　

　　商场里那叫一个热闹，元宵灯会也不过如此。女人的衣橱里永远少一件衣服，绝对是颠扑不破的真理。阮洁迷恋购物，这是我一早就知道的，看着她对衣服、手袋流露出无比的热情，我竟心生羡慕，她还是那个阮洁，但庄玟已不复当年。不过阮洁也有她自己的烦恼，三十二三岁了，还高不成低不就的。我猜她是孤单的，但婚姻的实质就一定能让两个人相互取暖吗？譬如我和罗鸣，彼此的关照和温暖正逐渐消退。我不时翻出手机，生怕错过罗鸣的电话。阮洁见我有些心不在焉，就调侃我说，拿出你在节目中的潇洒来，要记住你是广大女性听众的榜样。说着，带我冲进人流。

　　拎着大包小包开门进家的时候，罗鸣正坐在沙发上，脸上微微露出愠色，见我回来也不搭理我。你上哪去了？不是说好谈谈多多的教育问题吗？一上来，罗鸣的话语里就充满了火药味。是他先失约的，倒拿我兴师问罪了，于是我不甘示弱，难道你看不见吗？明知故问。临时改变主意，为什么不通知一声？你晚回家不也没提前告诉我吗？那，那是我工作忙，一时忘了。那抱歉，我也忘了。你，你是故意的。哦，就允许你记性不好我却不行？够了，罗鸣突然大声呵斥道，庄玟，你还嫌我不够烦吗？听到这话，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烦？罗鸣，你问问自己，为这个家你到底做过些什么？其他的暂且不提，就说多多，他长那么大，你关心过多少？他学小提琴，是我周末管接管送，他功课不会，是我替他补习。罗鸣，这儿子就是我一个人的吗？那我说把多多送去他爷爷奶奶家，你又不高兴。我为什么不高兴？难道你不清楚？他们太宠多多了，这样不利于孩子的成长……罗鸣的手机响了，是公司有事。我们的谈话再次被中断，不知从几时起，大家连架都懒得吵了。

　　随着台庆的临近，工作变得紧张而忙乱，加班成为家常便饭。好几天，我和罗鸣都没照上面。幸好，多多不在身边，否则真不知如何照顾他。领导又来催问，请老公入直播间的提议是不是可以敲定。老实说，我真不敢随便答应下来，一是罗鸣工作忙，还没机会问他时间上是否允许，二是，我们的关系不冷不热，上了节目也未必能装出模范的样子。下了班，主任直接留我下来谈话，他说，两天之内必须敲定。

　　

　　甚是烦恼，又逢到多多期末考试。一切都怠慢不得，小提琴课暂停两节，全力以赴搞功课。想把多多接回家住，又担心不能完全照顾好他。干脆住回爸妈家，这样也不用来回奔波，又能监督孩子的学习。罗鸣对此并不反对，反正都是做甩手掌柜，其实我还有着另一层私心，这可对缓和我们的关系大有好处。然而没想到，我和他竟然在爸爸妈妈面前爆发了一场“恶战”。起因是为了多多，那晚，我回到家已经八点，多多还在电视机前流连，我问他作业做完了没，他说做完了，可是等我去检查的时候，却发现他还有一张数学卷子忘了做。我很生气，就说了他几句，可他仗着住在爷爷奶奶家，竟跟我回了嘴。果然，爸妈冲进来护孙子了，还叫我对多多不要太苛刻。临睡前，和罗鸣抱怨了几句，不料他却漠不关心，还说小孩贪玩一些没什么，可我反驳多多就要期终考试了，不临时抱下佛脚，家长会有你好看的。罗鸣却说我杞人忧天，我说你怎么跟你妈说得一样，他一听这话就有点不高兴了，好像意识到会有矛盾爆发似的，立即说自己累了，想睡觉。换了平时，我也就算了，但偏偏这一晚觉得无法再容忍牛皮糖似的他，只要能沟通，哪怕是吵架也好。结果就你一句我一句地争执起来，不仅把多多吵醒了，还惊动了爸爸妈妈。其实吵起来就后悔了，本来还打算跟罗鸣商量下做客节目的事，现在什么指望都没了。两人开始心照不宣地躲避。

　　我谎称罗鸣一直在外出差，时间没法掌控，但允诺主任特别节目一定会给听众一个惊喜。以我的工作能力，主任当然不会怀疑我做出的承诺，然而对于我给出的答案，显然他并不满意，但是他没有难为我。

　　没想到，就在台庆到来的前一个礼拜，罗鸣真的出差了。突然我就觉得松了口气，仿佛这样一来，我就没有欺骗领导，此外也不用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对着一个木头人。当务之急是把特别节目做好。其实对于自己的允诺，还是有点担心的。领导的提议不是没有道理，听众喜欢你，自然就想知道私生活里你是个什么样。我猜按听众的心态，我一定会是个爱情美满，生活幸福的小妇人，所以领导才希望我和我的老公要以恩爱面目示人，正好迎合了听众的口味。但如果他们发现庄玟也只是普通人一个，婚姻生活并不和谐，亦会遇到这样那样的烦恼，又会不会更加喜欢这档节目？想到这些，我为自己大胆地做了个假设：反其道而行之，正所谓有意外才会有惊喜。

　　

　　很快，我的假设就应验了，甚至超出了预期。特别节目当天是我的生日，但是忙得晕头转向的我哪里还记得起来。节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已有十多通电话被接进来，如我所料，平装本的庄玟更加受欢迎。大部分打进电话的听众都很佩服我敢于暴露自己的勇气，也喜欢这样真实自然的庄玟。看着这样的场面，我心里很是得意。然而真正令我意外的还在后面，罗鸣和罗多多的声音竟出现在电波里，我有那么一霎那觉得自己是产生幻觉了，但是当多多“妈妈，我和爸爸祝你生日快乐”的声音在整个直播间里回荡的时候，我是真的高兴得差点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而且罗鸣还在一旁补充了一句：庄玟，你辛苦了。我非常感动，说话变得磕磕巴巴的，幸好导播提醒我播音乐。一点都没想到，罗鸣会以这样的方式参与了我的特别节目。他的出现引起了大家的好奇，稍后不断有听众打进电话，说是要与罗鸣交流，结果罗鸣的电话就一直没有中断。“请问您怎样看待您的太太？”“我太太是一个懂得兼顾的女人，工作上认真严谨，生活中亦能把我和儿子照顾得妥妥帖帖。”“您希望太太平装还是精装？”“各有各的韵味，居家过日子还是平装一点好。”“您平时听您太太的节目吗？喜欢节目中的她吗？”“说实话，很少听，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节目中的她未必就是生活里的她，单纯从一个听众角度来看，我觉得她有思想、有主见”。原来在罗鸣眼中，我亦有可爱之处，原来他还是喜欢我居家平装一点，原来他认同工作中我所散发出的职业魅力，原来对于我的付出他不是不感激，只是放在心里……

　　离开台里的时候，正好迎面遇上王台长，他笑眯眯地对我说：小庄啊，生日快乐，原来平装本的你也很受欢迎嘛。显然，他对我的表现相当满意。正打算谦虚几句，王台长却看见了站在外面的罗鸣和多多，于是催促着我赶紧离开。紧接着，就接到儿子的电话，“妈妈，快点，我和爸爸在等你。”“来了，来了。”挂上电话，我微笑着冲他们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