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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矮墙・红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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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矮的墙头,隔着两家人。农村的院墙似乎是故意修得特别矮,好让邻居们能够隔着并不高的围墙,道上些家常,扯上些闲话。一堵墙,其实也就没有什么意义。只不过,它们逐渐成了孩子们的最爱。他们可以三三两两地爬上并没有什么危险的墙头,举目四望,俨然这个世界就在他,或者她的脚下。高声大喊着,或者骑上去摇晃着小腿儿,唱着刚刚从村头小学学来的歌曲,于是,童年就会在那里留下痕迹。

  春天已经来了好久了吧?尽管还没有到播种的季节,但成片的土地上,已经三三两两地聚集了准备春耕的人们。他们总是走在季节的前面,他们也总是将秋收牢牢印记在自己的脑海里,播种、耕作、施肥、成熟。而那些跟在爷娘身边的,无人看管的孩子们,也有属于自己的小世界。那些已然盛开的野花,那些大大小小隐藏在田间的鼠洞,那些隔年遗留下来的,孤零零的向日葵,它们就是这小小世界的大大填充物。有着香气,有着形状,更有质感。沈清野的名字,在那个村里是非常奇怪的,而且这个名字也没有被惯以男孩的身体。她是个女孩。

  相对于小伙伴,狗儿啊、花儿啊、桃啊、杏儿的名字,沈清野的名字确实是奇怪的。它既饶舌,又觉得难以理解,不过,没关系。人们喜欢她的小名,野丫头。

  野丫头长到了6岁的年纪,但尽管她已经在这里待了足有3年的时间,但在她小小的脑袋里有着一个模糊的记忆。她知道自己开始的时间并不属于这里,甚至不属于现在这个妈妈,但她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她小小的脑袋想不出来,所以她决定不想了。她并不讨厌这个地方,尽管这里与她的记忆存在着巨大的差距,以至她不能很好的想起那些记忆。但她是野丫头,她喜欢这里。尤其是家里的矮墙。

  此时,野丫头并没有像其他小伙伴那样,明晃晃地爬到墙头,或是叫,或是跳,她不喜欢。沈清野的小屁股正放在紧靠着矮墙的窗台上,两只小手放在矮墙边缘,悬空的两只小脚此时因为还穿着沉重的棉鞋,而不能自如的摇晃。尽管这个姿势让她不能好好坐着,甚至还要扭着身体,但她仍然这样保持着姿势,默不做声的向墙外,另一个院子看去。

  李桂荣已经在这个村子生活了40年,她是个能干的农村主妇。她有两个儿子,只不过他们现在都已经是可以到外面打工,挣几个零钱回来的岁数。和自己躺在一个被窝里的男人不识几个大字,再加上一个小学都没来得及毕业的自己,注定是生不出老老实实坐在学堂里读书的孩子的。自从两个儿子都出去打工以来,家里的农活看来是不能指望他们了。李桂荣想着家里并不太多,但对于他们老两口来说又显得有些多的地,一边思忖着需要找几个人帮忙,一边将手里的猪食棍儿狠狠的搅拌后,从仓房里走了出来。

  她看到野丫头又坐在窗台,以那种让人看着不舒服的姿势向外张望着。手里的猪食桶有些沉重,就像她此时的心情。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像平时那样默默地将她抱下来。她摇了摇头,向自家的猪圈儿走去。

  5月的阳光已经很温暖了,野丫头甚至没有感觉到屁股下面,水泥窗台的凉意。大概是阳光已经将它们熨平,抚暖了,野丫头坐了一会儿,既而将小脑袋放在了两个小胳膊上,身体舒服的晃动两下,恢复了平静。

  她的漂亮的大眼睛在那个院子里,四下的寻找着。并不是一个比自己这个家大多少的院落,也许更小一些,更瘦一些。只是那是一个很干净、很整洁的院子。房子并不像自己家的,用时下村里流行的白色磁砖镶嵌。而只是房子原来的构造,红砖、泥巴,还有稻草。她知道自己家里的白色磁砖后面,一定也是和它们一样的。一样的灰暗,一样的构造。只是多了一层伪装而已。房子显得有些低矮,有的时候甚至会忘记那个被夹在屋檐下面的窗子。它们的颜色也是她所知道的,这里的土房最普遍的颜色--蓝色。而这种颜色的年龄也一定是比自己还要大,还要古老吧?蓝色被木本身的色彩,撕扯,分解,有的时候是蓝色,有的时候是灰色。就像自己常见的树干的颜色。而漆在门上的蓝色则变成了一片片,褪色着,消减着。大概是刚刚开始盖起这座房子的时候,就漆上去的吧?显得那么久远,那么古老。门上的屋檐下,有一对儿燕子正在欢快地叫着。野丫头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一起住进来的?只是,她开始喜欢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观察的时候,它们就已经是这些画面中的一员了。野丫头喜欢它们,因为她仿佛觉得那两只小燕子也是喜欢她的。只有他们彼此知道自己的存在,只要她坐在这里时候,它们都会愉快的给她唱起歌来。也许,她还喜欢这个院落的干净和安静吧?仿佛总是一尘不染的,甚至连那些种在院落前后的柿子、辣椒、豆角都是没有灰尘的。它们的叶子已经开始抽出,小小的闪着油光,于是,她也每次都会想,那些东西一定要比自己家里的好吃吧?只不过,她更喜欢种在房前的花。都是一些她根本叫不上名字的花朵。红的、黄的、白的,粉的,偶尔还有蓝色的。夏天的时候,它们就会争相开放,在那些柿子、辣椒、豆角的陪衬下,显得格外活泼,格外高兴。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因为她看见那些红红绿绿的时候就会高兴,所以她也理所当然地觉得花儿也是高兴的。此时,它们还只是一些枝茎,不过野丫头不担心,只要多撕下几页挂在墙上的日历,那些花朵就会兴高采烈的挂满枝头的。靠近大门的两边,正有两棵樱桃树骄傲的挺立着。野丫头始终觉得它们是这个院子里,最骄傲的东西。它们尽管并不算高,但在这个院子里,显然是有地位的。它们像是卫兵一样把守着城门,看着城门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微笑着。而在收获的季节里,它们的果实也是最红,最鲜艳,最夺目的。甚至连野丫头最爱的花朵们,也都要在它的红灿灿中埋首曲颈。野丫头不喜欢它们,尽管它们总是会在某个时刻接满酸酸甜甜的樱桃,但为了她最爱的花朵,她始终执拗地讨厌它们。尽管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必要?

  这个院子没有臭哄哄的猪圈儿,也没有到处留下粪便的鸭鹅。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养这些整天吵吵嚷嚷的家伙,它们只会让她感到恶心和害怕。她一直不能忘记家里的那头大公鹅,张着翅膀,向自己疯狂叫着的样子。那是她长到这个年纪唯一害怕的东西。她偷偷看了一眼被好好关着的猪圈儿旁边小围栏的鸭鹅小窝,心里一阵儿的感到欣慰。只是此时,她也看到了正在喂猪的‘妈妈’,她开始担忧起来。但妈妈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于是,她也就别过眼睛,装作没有看到妈妈。

  其实那个院子不是没有小生命的,而它们却可爱得多。在她目之所及的地方,正有一群羽毛还有些发黄的小鸡,正四处奔跑着。它们显然是在互相玩着,闹着的。野丫头也喜欢它们,尽管它们也会排泄得满地都是,但也许在这个院子里,连这些绿色的排泄物也变得可爱而活泼起来。野丫头知道,这些小家伙是刚刚养了不久的,它们也许也是从刚开始的疑惑、不解、不安和不适应中,慢慢的,逐渐的喜欢上了这里。也已经不记得它们来自哪里,或者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了。有时候,她觉得挺像自己。

  院子里的地显然是刚刚翻过没有多久,黑色的泥土正在阳光下夸张的伸着懒腰。这些黑色的东西真有意思,它们可以生出果实,长出鲜花,盖出房子,甚至还隐藏着许多可爱的小生命。她喜欢那些在泥土里钻来钻去的红色蚯蚓,尽管她从来不敢去拿,哪怕是碰碰它们,但她就是喜欢长时间的,一动不动地观察它们在泥土里钻来钻去的样子。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小东西要这样,也许也在玩耍吧?黑色的土地,红色的小生命,她喜欢这个颜色的搭配,一直喜欢。

  只是一直没有人,没有任何声音。那扇经常开启的窗子,因为被厚重而肮脏的沙窗遮挡着,几乎看不清里面的情景。这是野丫头唯一讨厌的地方。如此洁净的小院里,居然可以容忍这种脏东西的存在,她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不去擦干净它们呢?为什么不换一个新的沙网呢?只是沙窗还在,她也还是不知道。

  她终于把视线落在了窗前的物体上面。野丫头暗暗地笑着。没有人会知道那是什么的,而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的人,只有她。那是一个被某种覆盖物遮挡的东西,而那覆盖物显然是防雨防风的,很结实的样子。因为被密密匝匝的遮蔽着,所以搞不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野丫头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它用来做什么,更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在用。只是,此时,没有人。野丫头还在努力地张望着,只是一会儿她已经放弃了,因为这已经是一个多星期都没有过的安静了,今天,大概也同样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