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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蜀山剑侠传》的超越生命观(一)

详细内容

【内容提要】
作为民国武侠小说北派五大家之一的还珠楼主,其作品代表了武侠小说中“奇幻仙侠派”的高峰。他的代表作《蜀山剑侠传》有丰富的思想文化内涵,其中蕴含的还珠楼主独特而系统化的生命观,是这部作品的重要意义所在。在对现实世界、生命形态以及生命发展过程的观照中,都体现着还珠楼主超越性的生命观。这种观念,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产物,同时又带有现代性,是武侠小说转向现代的体现。
【关键词】《蜀山剑侠传》/还珠楼主/生命观/超越


还珠楼主是民国武侠小说中“奇幻仙侠派”的集大成者和卓越代表。还珠楼主原名李善基,重庆长寿人。他自幼随父遍游群山,尤好峨嵋、青城,曾三上峨嵋,四登青城,与山中佛道修士颇有交游。他12岁丧父,随母往苏州投亲,改名“寿民”。1929年移居天津,在报社任职并兼职家庭教师,后在傅作义、宋哲元等人幕下做过中文秘书。“七・七事变”后,日寇利诱他任伪职,遭拒绝,因此遭受了近三个月的牢狱之苦。抗战胜利后,举家南下上海。这一时期他专心创作,与正气书局合作,出版了大量作品。1948年搬家到苏州。解放后,还珠楼主转向戏曲写作。1961年因病去世,享年59岁。
还珠楼主的主要创作成就体现在“奇幻仙侠”上。他的作品以《蜀山剑侠传》(简明起见,下文一律简称《蜀山》)和《青城十九侠》为中心生发,上枝下蔓,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剑仙神魔世界。《蜀山》糅合了神话、志怪、剑仙、武侠等超长篇章回体小说,正传50集、后传5集,合计329回,约500万字。小说最早于1932年在天津《天风报》连载,后由天津励力印书局出版单行本,作者南下后转由上海正气书局出版。
与如此宏大的篇幅相应,是小说中丰富、博大的思想内容。还珠楼主把平江不肖生开创的民国武侠小说奇幻仙侠类推向了气象万千、博大精深的高度成熟境界。小说写以峨嵋派为代表的正派众剑仙与各种邪魔外道的纠葛和斗争,展现给读者的,首先是一个想象高妙奇绝的“异度空间”。在作者“物理的玄理化、玄理的物理化”[1]第二章的思维下,种种怪兽灵禽、山精海魅、奇花异草、飞剑法宝、异人飞仙、仙境魔域的描写无不生动形象,这些要素交织而成的正邪斗法、修道历险、天人交战、应劫飞升等场面更是引人入胜。其次,对各地山川人民风物的纯熟描写,特别是自然风光,体现出还珠楼主在写景方面达到的高度,具有把山川美景和神话仙境完美结合并上升到诗意境界的深厚功力。最重要的是,小说对儒释道等中国传统文化作了一次全面的艺术化阐释。自唐传奇以来,儒释道思想一直在武侠类文本中闪现,但能把这三家精义熔于一炉并在作品中转化为无数具有美感的诗化意象者并不多见,而还珠楼主即其中一家。
即便《蜀山》如此博大精深,它毕竟属于通俗文学的范畴,这相对来说是边缘化的文学,和严肃文学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于是,关于武侠小说,向来就颇有些偏激的言论。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武侠渐热,武侠小说理论研究也开始起步。其中对武侠小说的历史评价问题,逐渐露出水面。谢桃坊[2]全面否定现代的武侠小说,在产生背景、思想内容、文化内涵等方面,都把现代武侠小说打入了深渊。袁良骏[3]相比较之下,观点比较客观,他对古典侠义小说的思想题旨、创作方法、语言应用都做了充分的肯定,但是对民国武侠小说的评价却主要集中于对其消极避世的反动思潮、暴力宗派斗争、色情描写和小说模式的简单重复再造的猛烈抨击。在批判这些罪状之时,《蜀山》是最常用的靶子。此外袁先生还有一篇文章[4]专门评论这一武侠史上的名作,肯定了还珠楼主的想象力、笔力、文学修养,但重头还是在批判其五大罪状:逃避现实;剑仙小说的恶性发展;模式重复编造长篇大论;恐怖、色情描写;结构上的散漫、矛盾和疏漏。
陈平原[5]1124则代表了另一种声音,提出要以类型研究的方法来系统地研究武侠小说,要认识到作为一种特定的“小说类型”的武侠小说,以及作为一种“通俗小说”类型的武侠小说。我以为这是一种比较科学的眼光和态度。上面谢先生显然没有承认武侠小说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学、通俗文学类型的存在。用并不适合武侠小说的理论来考察现代武侠小说,自然处处牛头不对马嘴。正如有西方学者指出:“把大众艺术当作‘高雅艺术’(个人的、有活力的、非功利的、有趣的)提出来或作为‘高雅艺术’来接受,这也就是大众艺术的死亡。”[6]袁先生对作为一个文学类型的武侠小说的认识是有进步的。作为通俗文学的武侠小说,确实不能避免他所批判的种种。武侠小说是“适俗”的,但这不等于“媚俗”,特别对于优秀的武侠小说家来说,总是有在作品中表达自己对人生、世界之领悟的坚持。武侠小说之幻想性,并不能简单地用“逃避现实”的罪名一棒子打死,其中必然有深层的社会历史原因,袁先生举出的武侠小说之种种通病,是通俗文学难免的痼疾,但对于优秀的武侠小说来讲这些是次要的。我们不必执着于这种角落里的东西,应该注目于武侠的主体内容。
陈平原认为,找出武侠小说的“基本叙事语法”以及找出这一套语法形成的原因,是武侠小说类型研究的重要工作[5]1134。对于《蜀山》庞杂的思想内容来说,其“基本叙事语法”显然包含着丰富的内容。作为“奇幻仙侠派”的登峰造极之作,《蜀山》与一般的描写现实世界的武侠小说不同,它有着更为广阔、系统的生命观和宇宙观。《蜀山》洋洋洒洒500万言,其内容的核心,是有限的生命个体通过艰苦而漫长的努力,冲破生命的有限性,而获得自由和永恒的成长史。这是一段追求超越和拯救的生命历程。在这整个过程中,包含了还珠楼主系统的生命观。而这是《蜀山》的基本叙事语法的所在。本文即尝试探讨这一生命观系统的具体架构。
一、世俗人生的悲剧性体认
《蜀山》以它对神怪虚幻世界的想象驰名,但事实上它对现实的世俗生活也有许多浓墨重彩的集中描写。这些现实生活的描写,主要是交待剑仙修道以前的俗世经历,是剑仙整个生命旅程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因此,这类描写贯穿着全书始末,镶嵌在一段段上天入地的仙魔斗法情节之间。有意义的是,这些尚处在凡人形态的剑仙的世俗生活,往往是富有悲剧色彩的。
小说开头写归隐旅途中的李宁父女。李宁一句“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如此江山,何时才能返吾家故物啊”,“言下凄然,老泪盈颊”[7]2,展现了一个陷入穷困潦倒绝境的失意遗老的矛盾痛苦的内心图景。又通过李宁和旧友周琅的谈话,交待了他家破人亡的惨遇。尘世生活的困境,是他入山修道的直接原因,虽说按照还珠楼主的理论,必有其前世的因果所在。
小说20至22集,用十几万字的篇幅集中讲述了欧阳霜、黄婉秋婚变,双方子女又为母报仇的人间惨剧。这一部分情节完整而曲折,可以抽取出来作为一部独立的中篇小说。黄婉秋由于爱情上的失败而产生强烈的憎恨,竟然设下毒计把她的情敌,也是多年友伴的欧阳霜害死,在自己遭报后,又驱使其女瑶仙等人踏上复仇的不归路,几乎毁掉了他们的一生。在这个故事里,还珠楼主展示了他对人性的深刻而全面的洞察,人性中善与恶、爱与恨、自私与利他、绝情与宽恕、毁灭与拯救等等主题相交织,加上作者那种可使人身临其境的描画之功,相信任何人读了都会产生极大的心灵震撼。在这个故事里,现实的惨剧还是由一种超越的力量――剑仙的出场得到拯救的。垂死的欧阳霜被郑颠仙救去,甚至还入了门开始修行;绛雪瑶仙误入妖窟,也是由正派剑仙挽救出来。
与这个极富戏剧性的例子相比较,峨嵋派掌门“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夫妇的出家经历平淡得多,但更加富有形而上的意味。齐漱溟世家望族出身,与青梅竹马的表妹荀兰茵成婚,生下一子一女,生活可谓美满幸福。但兰茵一句“花不常好,月不常圆,人生百年,光阴有限,转眼老大死亡,还不是枯骨两堆”,就道破了这种理想化的世俗生活的局限与虚幻。所以才有之后的齐漱溟峨嵋求道,最终举家修仙的事。齐家的例子,无疑更贴近一般的世俗生活,就因如此,它就更具有普遍意义上的终极关怀。那就是致力于对有限生命的超越,追求生命的自由和永恒。
《蜀山》17集写到凌云凤误入深山侏儒小国,巧遇上古黄夏国孑遗之民。还珠借韩仙子之口,道出了这一国的兴衰史:“因为万年前拥有广土众民,丧心病狂,不知自拔,内媚外争。刁狡贪欲,竞尚淫佚,又复惧怯自私,以致土蹙民贫,人种日益短小,终于亡国,几乎种类全灭。”[8]645还珠以艺术夸张的手法,说明了恶劣的人性作用之下,人类外部和内部世界的变异。这又是一出凡人难以避免的悲剧。联系还珠写作的现实背景,耐人寻味,发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