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九十九朵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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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嫂穿过时空隧道走了，儿子闺女不少，拉着手挽留，她的身体同意留下；可是灵魂，趁着大家不注意，眨眼功夫，抽冷子走了，连声‘再见’也没说。大家猜想，以她的为人，不是不想再说几句话，实在是匆忙，迫不及待；据家里的权威人猜想，她是关心奥运会的圣火传递，到某个地方站脚助威去了。大家都表示赞同，一致认为还算有点道理！于是点头通过，没有异议。实在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早年，二哥是矿工，在外地。她心灵手巧，粗活细活，样样在行，自然，二哥不在家，屋里外面她是一把手，五项全能！上有老下有小，养猪喂鸡，纺线脱坯，几十年的生活劳碌，把大好时光献给了儿女，献给了二哥，当然，首先是献给了二哥，不然，想献给儿女，匹马单枪，没个帮忙的，自己也是望穿秋水！脑袋顾全大局，身体却暗中背叛了她，偷偷地攒了一点私房――三个多月前，腰椎骨癌瘤终于东窗事发，被医院爆了光。当时，医生掐着指头偷偷告诉二哥说：“回家去养吧，顶多半月二十天，就该‘享福’去了。”

　　当然，大家谁也不想让她提前“享福”，都愿意让他多遭几年罪：并不是和她有仇，就是怕他一去“享福”，再也不回来，万难见面！于是，大家都劝告说，“小病小灾，过几天就好了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但是，这无疑是纸里包火，没过几天，就露馅了。露馅的原因，倒不是皮不厚，大家不负责任，说走了嘴，而是她自己的病不甘寂寞，不断地扩大自己的战果，聚草屯粮，攻城夺寨，每天，战事，像雪片，不断地报来，大脑招架得疲惫不堪。她不断派兵镇压，甚至挥起拳头，捶，软硬兼施，劝！不行，还是疼！软硬不吃，不开面，结果，她向大家宣读了告急文书，准备罢兵休战，放弃阵地，退，认了。她从大家对他的眼神看出来，“不是好病！”

　　瞒，大家看出来，那是孕妇的肚子，没法瞒，二嫂原本是个明白人，爽快，经验多，见识广。干脆点，照直嘣！不过，那也得想个法子拖下去，拖几天算几天，活个月八的，也成。反正，人活百岁也是死。有人想起了主意，说：“大家听说没？今天是距离北京奥运会一百天倒计时开始，就让她盼奥运多活几天吧！本来，全家的头上，都顶着一团愁云，这句话虽说有点类似玩笑，倒像在大家身边刮了阵清风，一下子刮散了。说来说去，无论如何，不管是上策还是下策，有策就好！不然，还有什么好办法呢？关于病，大家觉得，还是别“直嘣”为好，由她去。

　　接下来，在这个家庭里，无论大人孩子，谈奥运，迎奥运是主要的话题。

　　二哥退休多年，迎奥运，大家首推总统，大权在握。出主意，做评判，是大家；他是总后勤，总经理，总出纳，责任不可推卸。真应了那句话，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别小瞧，这也算权，吃过午饭，二哥对全家说：“今天是北京奥运会一百天倒计时，为了迎接奥运的胜利召开，咱也来个倒计时吧！”说完，他指了指墙上的小黑板――扭头对孙子小欢，“从现在开始，借你的黑板一角，咱也写上‘距离北京奥运会召开还有一百天’。”

　　小欢点点头，跳起脚，过来搂着爷的脖子，说行，大家异口同声说好。

　　二嫂也挣扎坐起来，捶着腰，把牙咬了咬：“说开就要开了，多快！”

　　想当年，二嫂也是活泼人。个子高，腿长，步子大，哪里开运动会，尽量去一饱眼福。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也在社会组里算一个，跑几圈。她接着说，“百年奥运，争取开一回，还真不容易！我当姑娘时候，听说哪又热闹，找几个伴抬腿就跑，凭它多远！”

　　二哥接过话茬：“咱这一辈子没白活，总算赶上了“奥运”，奥运会场去不成，在电视里看看，也能一饱眼福，多带劲！

　　听着二哥的话，二嫂的眼睛一亮，好像打了支“盐酸曲马多注射液”。整个下午，话格外多，也格外流畅，好像位演说家。她自己都怀疑，话，是怎么排好队，溜出嘴的。往天都是躺卧，这天竟坐了小半日，面色也红活多了，竟有了些微的光彩。二哥说，“咱家你的字最好看，我的字像蜘蛛爬的，又像天书，干脆，你来写吧！”二嫂真的当仁不让，站起来，人们扶着，走到小黑板前面，态度十分庄重，好像领导走进了奥运会场，拿过笔来，在正上方，端端正正写了《距离北京奥运会开幕还有一百天》。然后，对着大家说：“是的，那是二零零一年七月十三日，我记得很清楚。大家都守在电视机旁边，心急火燎 ，看着奥委会112次全体会议的实况。大约10点多一点，萨马兰奇先生宣布说：“获得2oo8年奥运会举办权的城市是，‘北京’。听完，整个北京，整个中国，到处是笑脸，到处是欢呼，到处是飘扬的五星红旗！当时，我激动地还流了泪。听说，1907年10月，张伯苓曾呼唤过：中国何时才能派一位选手参加奥运会？中国何时才能派一支队伍参加奥运会？中国何时才能举办奥运会？现在，我们可以告慰张老，他的夙愿实现了可以含笑九泉了！多快呀！再过一百天，奥运会，就要开了。”

　　问她别的总是丢三忘四，看她，说起这些，记忆犹新，恍如昨日；看她那奥运迷的高兴样儿，二哥转过身，偷偷揩去两滴老泪。不为别的，就怕她坚持不到那一天！

　　然而，更让二嫂兴奋的是，第二天，喜讯传来！念大学的外孙，打来电话，问候姥姥；然后，还有兴冲冲告诉她，他被批准为奥运会志愿者了！在转播屏幕上，可以看到他。希望姥姥，好好看奥运会，好看到他。“臭美吧唧！有能耐当个运动员，得个金牌，让我瞧瞧！”说着，她满意地笑了。

　　二嫂的病以意外的的速度在好转，几天后，可以下炕活动了，甚至轻微的活计也能干一点了。我那九十多岁的大妈，为此，天天给观音菩萨烧香，求他老人家保佑儿媳。她坚信，“有求必应”的菩萨，绝不会白白享受她的香火！大妈的心愿很诚，感动了菩萨――不然的话，儿媳的并怎会一天好似一天呢！于是她托人跑出几十里，花高价买来了好香、高香，非烧好香，烧高香，不能表示出对佛的感激。虽说佛不是贪官，“拿人家手软，吃人家最短”，既受人香火，受人供养，哪有不办事，不为人免灾除难的道理呢？

　　二嫂好了些，每天竟有一点忙，每当人们不在身边，她总要干点私事。然后，趁人不注意，藏起来，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唯恐到那天措手不及。

　　那天，7月17日，奥运圣火在辽宁传递。王义夫、王军霞、庄小岩等明星运动员，高举！火炬，祥云飞舞，圣火照天，观者成行，笑语喧哗！电视前的二嫂，仿佛也站在圣火跟前，思前想后，喜忧参半。她不禁想起了，中国人的百年奥运情节结来。是电视告诉他的：1949年以前，中国人参加过四次奥运会。可悲的是，国民党政府派人参加的第14次奥运会，派出的50多名运动员，无一人进入决赛，回来，因无路费，竟靠化缘回国！往事，像恶梦一样一去不复返了！今天，祖国前程似锦，奥运再不是梦！奥运就在明天，明天――她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在电视里，看见运动员生龙活虎的风采，也可能看到外孙的小模样。。。。。。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些天，听说二嫂一直很好。谁料到，7日下午我接到电话，二嫂突然撒手而去！我想，大妈一见二嫂近来好些，一定在佛面前偷工减料，香质以次充好，香火少了，菩萨生气怪罪，不认真保佑了。一不留神，二嫂被阴差抓了去；也许是阳寿已尽，命该如此。大妈急得直拍大腿，自我埋怨。都为二嫂遗憾，盼了多年的“奥运会”来到眼前，竟无缘观看！真是“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其实，因为盼望奥运的心理作用，她还是延寿了；但毕竟还是活着好，本来看她已经好转了，放了点心，突然故去，没有思想准备，人们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停床，发卜告，火化，整理遗物。揭开柜子，让所有屋里的人们吃了一惊！里面，五彩缤纷，满柜都是灿烂的各种纸花！别别致致，整整齐齐：但见牡丹大方，玫瑰火红。。。。。。，一查，99朵！一条字幅横在上边，上面用楷书写着：“献给北京奥运会”为什么是99多呢？斯人已去，答案成了千古之谜！

　　怎么处理这些花呢？大家议论纷纷，七嘴八舌。最后还是二哥一锤定乾坤：“‘献北京奥运会’不可能，没处摆放咱这玩意。依我看，干脆放在灵棚里，把灵棚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把条幅也挂上，虽然人不在了，有了这些，明天就开奥运会了，就算她的参与吧！

　　于是，二嫂的灵堂里，就有了99朵红花。无论是谁来吊唁，都不觉得悲哀，相反，总觉得有些喜气，因为看见那些花朵，眼前一亮，好像自己是来参加喜礼一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