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居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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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王国维《人间词话》中云:“以我之情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也。”此语放之一切艺术而皆准。
政治家都是大骗子,君不闻“翻手为云覆为雨”。军事家都是刽子手,君不见“一将功成万骨枯”。
北方有俗语云:“好吃不过饺子,好过不如躺着。”我说:躺着吃饺子,岂非福中之福欤?
衣不求华,唯清洁可体而已;食不求奢,唯适口饱腹而已;住不求阔,唯坐卧有余而已;行不求驷马豪车,唯方便稳妥而已。此人生所以知足常乐。
春读于晨榻之上,取其懒;夏读于柳荫之下,取其爽;秋读于深室之内,取其幽;冬读于泥炉之侧,取其蕴。
嘴馋,且囊中空空,如何?曰:“读读菜谱。”此吾之解馋法。
李义山诗云:“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苏子瞻诗云:“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烧银烛照红妆。”余云:烛光下看花,当如月下看美人。
明。洪应明《菜根谭》云:“花看半开,酒饮微醺。”此是最佳境界。半开者,取其含苞带露,襟怀未开,如处女之怀春,若人遐思。微醺者,取其半昏半醒,半迷半痴,如隔帘握美人手,微狎而不失其态。
归隐,富者不能为,贫者亦不能为。富者多存利欲之心,贫者又担衣食之忧,隐者之清静无为,或不会想,或不敢想。子曰:“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此之谓也。
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器,得悟草书之韵。余于新雨过后,看粉墙上裂纹水迹,斑驳淋漓,交错纵横,有挥墨直下之势,亦大有草书味。
在朝曰显,在野曰隐。显可兼济天下,隐则独善其身。中国的官僚政客,或上台,或下台,皆可自圆其说,有冠冕词。
有友自沪上归,问其南京路上,繁华何如?曰:“如梦。”此清静人入繁华地之言。繁华人入清静地,不知更做何语。
开放社会,若无明妓,必有暗娼,若使二者尽绝,除非天下男子皆成阉党,天下妇人尽为石女。
奥林匹克运动会有名言曰:“重在参与。”人生尤当如是。
人生如何?曰:如梦如幻,如雾如电,如飞蛾向火,如白驹过隙,如酒徒之于佳酿,不可不饮,如美眷之于良辰,不可不狎。
有朋自南方来,问其人文特色如何,曰:“笑贫不笑娼。”个中滋味,无需多做诠释。
有人说,把娼妓之业公开化,法制化,则政府国库可多几许收入,寡男孤女可得几分慰藉,强奸逼狎之事亦可少去几成,于社会有益。粗听乃不堪之言,细品则未尝不是有理之论。
古人云:“腹有诗书气自华。”此读书所以美容者也。
吾睡前,必于枕上读几页书,不然,做梦亦觉大无滋味。
古人云: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林。余曰:隐者当隐于心,无论市井朝野、远岫山林,此陶渊明所谓“心远地自偏”者。
所谓婚姻,乃是感情加上色情而已。
柳永词所以流传千古,得益于娼妓。
人活在两重世界,一曰现实,一曰梦境。梦境乃现实之余,现实乃梦境之补。现实若为佳丽,梦境便是脂粉绮罗;梦境若为清池,现实便是临照之人。
今人有语云:“钱不是万能,而无钱则万万不能。”此可谓新《钱神论》,吾闻之,乃击节三叹。
一切艺术之种种,皆有家、匠之分。为家者,须有独特之心意,有独特之神韵,有独特之情味,有独特之标格,有独特之思想,有独特之创造,有独特之境界,入之其艺,并成化境,然后可以称家。为匠者,有其形而无其神,有其外在之构,无其内在之因,可赏玩儿而不可琢磨,可悦目而不可娱心,此所以为匠也。
“玉,石之美有五德者。润泽以温,仁之方也;鳃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见《说文》)。以此而论,做人当如玉,做男人尤当如玉。
西人有一笑话云:“愿夫人在客厅如贵妇,在厨房如主妇,在卧室如荡妇。”此中国古语所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真活画大男子心神。吾以女子口吻,亦向此种男人进一言曰:“愿老公在商场如豪富,在官场如领袖,在赌场如常胜将军,在酒场如不倒翁,在舞场如绅士,在夫妻场如伟哥,在色情场则如阳萎者也。试问天下男子,几人能为?
看景不如听景,听景不如读景,盖文人笔墨最长于粉饰。
天下至美之事,非笔墨所能道;天下至丑之事,亦非笔墨所能道。唯不丑不美之间,尚有着墨余地。
青年之于爱情,如雾里看花,朦胧隐约;中年之于爱情,如秉烛赏花,私意深婉;老年之于爱情,如雪底藏花,暗香浮动。
周作人云:“但是假如有干净的厕所,上厕时看点书却还是可以的,想作文则不必,书也无须分经史子集,随便看看都成。”实是个中人语。余以为,入厕最宜携报纸,读读花边新闻,看看家国逸事,既解蹲厕之闷,事毕亦可做手纸,所谓物尽其用,此乃报章之余惠。
赏花,宜在花多人少之际。或携二三知己,徐步花丛,流连品论;或于深庭幽野,独对一二佳卉,神游于斯。人不为随俗而看花,花不为悦人而争妍,人雅花亦艳,花艳人愈雅,两处相得,尽在天然。此方是妙境。
鲁迅云:“凡是有名的隐士,他总是已经有了‘悠哉游哉,聊以卒岁’的幸福的。”有名而为隐士,而无须面朝黄土背朝天,而有吟咏放歌之余暇,而可以悠然见南山者,问天下几人能为?
朱自清不食外国救济粮,气节可嘉,行为则不可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犹有封建余味。
陶渊明《五柳先生传》曰:“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此读书之真境界也。吾读书亦类此。
无好菜,宁可不饮,有好酒,则不可不呷。
在发黄之陈年旧报纸上习书法,颇有宣纸韵味。
作诗有奇句,然未必是佳句,作诗用平常语,则未必不是妙语。作文之道亦如是。
人生失意时,不妨大醉一场,大梦两日;人生得意时,亦不妨大醉一场,大梦两日。然后可以自醒。
以金钱为基础的婚姻,男人便是包妓的嫖客,女人就如卖身的明娼。
西方神话中之主宰爱情者,今译曰“丘比特”,民国时代,则译曰“求必得”,后者译得妙极,求必得,颇有恋爱精神。
安徽黄梅,有山野女子气;江浙越剧,有闺阁小姐气;河南豫剧,有持家夫人气;北京京剧,有豪门妻妾气。
少年之美,在乎鲜衣丽服,肌容灿烂;中年之美,在乎朴重纯厚,眉宇苍昂;老年之美,在乎悠雅散淡,行若止水。
作文之法,多读好文章,写字之法,多看好碑帖,不必成心仿学,不必劳神刻摹,随时济览,遇机考究,所谓百川行而纳于海,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厚积而薄发,自能下笔不俗。
画牡丹宜浓墨重彩,方显富贵繁华气象;画荷花宜水色葱笼,才有娇洁润秀态度;画菊花宜舒放挺拔,能得洒脱扶风姿貌;画梅花宜苍虬宛曲,必出冲寒卧雪韵味。
失业在家,开鞋店以糊口。开张日,自撰一联云:“下得海去,只因岸上无好景;进此店来,却喜足下可生金。”横额是:“混口饭吃。”聊寄感慨而已。经营年余,惨淡之至,遂罢。关张日,复书一联云:“下得海去,波翻浪涌终没顶;上得岸来,带水拖泥犹惊魂。”横批是:“心太软。”言下之意,心不黑,手不辣,不善宰人是也。
昔闻某民族吃肉,必使蛆生而后食之,惜不得其详,近读书偶得之。此台湾之高山族,“鱼肉蛆生,气不可闻,嗜之如饴,群啖立尽。”对禽兔“生啖之,腌其脏腹,令生蛆,名曰肉笋,以为美馔。”吾想其状,深为作呕,然“肉笋”之名,又颇觉其美哉!
恶梦初醒,不望再续,然重入梦,则偏又续之。美梦初醒,颇想重温,然再入梦,则杳无踪影,无一可以温之,此人生之一憾事。
人活到老,什么都明白了,却已是黄土掩颈,入木八分,一切皆不可重来。故,人生有上下求索的乐趣,亦有怅然已失之悲哀。
蝉,又名知了,幼虫亦名金蝉,夏季初夜于树干上可捉之,以清水浸泡一夜,使其尽吐腹中黑水,次日清水淘净,入油锅煎炸之,佳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