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安安
详细内容
序
构思这个故事，脑海里有很多过往的片断，仿佛我从忆事起就残剩下几个关于青春年少的意想。尽管亦有一幕幕在心里掠过，但总像黑暗中零星的光点般稍纵即逝。
两个性格迥异的女人之间平凡而又微妙的存在关系，彼此间对立的部分逐渐清晰，是任由放逐还是迁就靠近。生活亦是在不断妥协、牺牲和取暖。
一、
她是个在餐桌上说话大声，笑容夸张的人，而我却有着戒备和拘谨。我刚刚走进这个陌生的环境，嗅到生活处事的纷杂。我怕自己的直率和锋芒暴露在空气中。所以我长时间沉默，吃得异常得精细。我撇到她不说话的冷清的侧脸，我知道她是个佯装热闹内心冷漠的人。
“张小漠，你好。我是宋安安。”她向我伸出手，微笑。在我上班的第一天坐在我身边的餐桌上。
那年我刚大学毕业，安安大我七个月。
二、
是个周末的夜。
安安带我去她常光顾的PUB，我们像完全不相干的结伴者，不对望，不交谈，目光迷离得上了PUB的电梯。
震耳的节奏慢摇瞬间包裹了我，开始撼动我的心脏，晃眼的光束在黑暗中摇曳。我发现自己在这一刻不能思考，被抽空似得麻痹。慢慢，我开始喜欢这幽暗，它隐藏了我的激越和惊喜。黑色套裙的安安优雅得倚坐在吧台前抽烟。我张开嘴喊她：“安安――”。但我却听不见我的声音，嘈杂的环境把所有人隔离，只活在各自丰富的内心里。我观察着身边跳跃欢愉的人群。他们眉飞色舞，手语灵动，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所适从，我的脸红得发烫。
安安用眼神找我，我靠过去。“来一根吗？ESSE。薄荷的。”安安给我点，我即刻被烟雾和薄荷的辛辣呛得咳出了眼泪。安安笑起来，有些怪异。“第一次抽烟吧。”我点头。
看着她抽完烟盒里的最后一支，我们便一起走出了PUB。
漆黑的天空，安静的街道。我好像一瞬间失聪了。安安突然像鸟一样张开双臂奔跑，黑色裙摆荡漾开来，如花绽放，性感而诡异。细高跟急促得接触到硬冷的地面，显得狼狈而纵情。
凌晨三点。我们找了一家小餐馆坐下。店堂里有三两个散客，灯光柔和。我的视觉听觉开始慢慢恢复。我察觉到安安的情绪起伏，却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七岁的时候父母分开了。他们就把我送来南通这里，和外婆一起生活。各自再婚。外婆去世后留了一笔钱给我，我用这笔钱念完了高中，辗转了很多的城市打工，广州啊威海啊还有北京，上海，最后我还是回到了这里，呵呵，也许是我厌倦了快节奏的奔劳，也许是我想结束一段恋情继续开始新的生活，总之我想念这个安静的城市。”她望着我，“小漠，你是个内心清澈的人，和你在一起也让我感受到内心的平静。”我没有说话却内心涌动。安安，我的朋友。撩动起我心底柔软的部分。
我分明通透的回忆起自己刚刚结束的一段校园恋情，纯净透彻的两颗心面对现实和无奈，我逼自己抽离，结束没有结果的瓜葛。情伤的痕还没有完全泯灭，我压抑自己对感情的渴求、幻想。
安安的出现，填补了我感情的缺失。
我一度困惑，自己喜欢上了她。
三、
安安是公司的前台服务，我做着类似文员的杂事。她在同事客户间八面玲珑、谈笑风生。我的腼腆、警惕更显突兀，她却和我形影不离得更加肆无忌惮。
安安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我打量着她租住的小屋，惊讶她满桌的《花溪》、《南风》。她笑说自己迷恋于那些言情故事，常常夜里洗了澡窝在床上点根烟静静得看，细细得想。
“喝点酒吧。”安安笑着说。我们碰杯，一饮而尽。她看着我微微泛红的脸若有所思：“希望我们一直都很快乐，健康。”我笑着点头。
她神情淡定得告诉我，她怀孕了。
我哑然。他叫唐唐。上海人，有妻室，偶尔过来这里看她。这是安安对我的描述。我不解她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恋情，心里疼痛，分不清是怜悯还是宽容，我矛盾困惑，我们一直沉默。我知道这个无辜的小生命会被扼杀。
手术前她服了很多药。表情痛苦。我等在了外面，周遭很多质疑的眼神让我更加压抑。我想像着这个司空见惯、表情冷淡的医生是怎样用那冰冷的器械把她身体里的一部分抽离的……我的两腿开始发软，胃开始翻腾。
安安的脸色惨白，我上去握她的手，她对我微笑一下，没有力气说话。这样一个倔强的女人此刻让我心疼，我心里沉重，想为她做点什么，莫名的。
我为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买来排骨熬了汤。还带来一只小猫和她做伴。安安给它取名叫“丫头”。
四、
今天我们都很愉悦，我抽着安安的ESSE，看着电视广告，“丫头”在脚边围绕、摩挲。床和浴室让原本潮湿阴冷的小屋有了属于家的舒适的生机，浴室的玻璃门能隐约投射她的身体，我不知道在此刻她是否是放松的，因为这让她洁净，赤裸地心灵回归。
安安光着走出来，豪不避讳得在我面前擦拭身体，我有些局促，背对着她逗弄“丫头”。她穿了胸衣便过来和我打闹，我第一次见她这么开心得笑，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最后怕痒的我举手求饶，她方才作罢。
鸡堡馆。我们最爱临窗的位置。相对的沙发靠背让我踏实，深棕色的餐桌稳重而显露年份的印记，我喜欢这久远，让我坦然。安安看着菜单突然开口：“小漠，我辞职了。唐唐说他会养我。”我没有说话，叫服务员开酒，安安安挥手阻止，低沉着声音说：“我知道你会劝我离开，但他爱的是我，他现在女儿还小，再过几年就和老婆离婚……。”我听不下去，不看她。她开始哽咽：“我也挣扎过，想放弃过，但是我做不到，你要理解我。”
也许是我真的对她倾注了太多，我的失落让我不适，我无声地流泪。安安抚摸我的脸说：“好好照顾自己，我和你的生活不一样，但我们永远是朋友，只要你愿意。”她的眼睛红肿，我无奈点头。
很快唐唐就帮她搬到离市区近些的小套，虽然还是狭小简陋，但毕竟是朝南的房间，整日有清新充沛的阳光。这也让“丫头兴奋异常，上窜下跳。
不工作的安安，不看报纸，不看电视，却迷上一个名叫“飞飞”的网络游戏，她开始黑白颠倒，把洋快餐带到网吧消食，常常忘了喂“丫头”，可怜的猫儿看到我就发出刺耳的叫声。我去了网吧找她，她看出我的怨气，随我回来。
晚上清凉洁白的月光照在床上，安安抱着我，“丫头”趴在我肚子上，一瞬间我心里溢满了美好和幸福。
也许是我爱情真空了太久，我觉得苍白的生活里只有安安能带给我生机，我们彼此取暖。
五、
安安打来电话叫我晚上陪她，我猜到她发生了什么事。
房间里有巨大的电视的声音，浓的烟味，昏暗的光线。安安就光脚坐在床边，洗了澡的“丫头”蜷在一角舔拭着身体。我坐下焦躁不安。安安又开始点烟。
我看到安安的眼泪在眼眶里涌动。“他已经两个月没来了，我连房租都付不起。”安安说。“为什么不打电话找他？”我叫道。她拼命摇头，冲过来靠在我肩头痛哭不止：“你知道我不会求他，我们完了，我早就应该知道。”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悲哀击中了，张开了口再也不能说话。
夜里我们并肩躺着，“丫头”在我肚子上熟睡了，雨点沉重地打在窗玻璃上。安安起身开窗伸出手去接雨水，我装睡让自己尽量平静，我分明看到她心里彻底得痛，像她为那个叫唐唐的男人抽去的血肉，被伤的血肉模糊。
安安去了KTV陪酒，没有和我商量。
她已经做了自己的选择，我懂得她，不会因为什么而改变，执拗而脆弱。
我的生活一如往昔，工作仍旧平淡紧凑，每月的工资将将够花费。
心血来潮去了KTV找安安，喧闹闷热的场子，很多浓妆的女子穿梭进出，我找到洗手间打电话给她，她叫我等几分钟。
昏暗中我见到了刻意修饰过的安安，紫色的眼影，淡淡的粉底粉粉的腮红。长发束起，黑色蕾丝上衣，黑色窄裙，细高跟。肩头、手臂、腿、脚趾都在有技巧的诱惑性地暴露。我知道，她置身于欢场，里面的人是前来寻欢的客人。我突然很想离开，表情僵硬。
安安送我出来，叫我回家喂“丫头”。出了KTV，我没有叫车，一直走着。我清楚安安终归是和我不同的女子，她生命中的过往有太多的疼痛，而我只是个平凡的人，会平淡得嫁人生子，过一辈子，我预感着有一天她会再次辗转离开，去向一个又一个陌生遥远的城市。尽管我们彼此牵挂，却最终会没有了牵连直至静默。我开始害怕但是无奈。我不知道和安安的结识对我意味了什么，仿佛她打开了我心里的另一扇门，看到了我自己另一面的无限繁盛荒芜，她映照着我的空洞、无助。
深夜安安终于回来。黑暗中电视跳跃的光在房间里晃动，她的手机一直没有安静，长时间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坐起来，关掉电视，望向即将熟睡的她有点恼怒得大声叹气，她终究没有了动静，任由手机响彻整片寂静。
清晨蒙胧中我听见安安接听电话：“我还没起呢，那八点见吧，我也想你的……。”
安安摇我，要我和她一起去赴约吃早餐，我问是谁，她支吾。
餐桌对面的男人叫小白。白衬衣，平头，干净健谈。打量我然后微笑，很体贴得为我们张罗点餐，安安和他的眼神交换间，我猜到了他们现在的关系，小白亦是她欢场的猎物。
安安又怀孕了。流产那天我要加班，本以为小白会陪同，但却告知一个人在那里，我请了假过去她已经在长椅上休息。
我们在街上争吵，我要她离开那些没有结果的瓜葛，好好对自己，她让我不要管她的事，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帮她擦了身上床，安安突然开口：“钱是实在的东西，男人是靠不住的。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只有你了。”
我安静下来，走过去轻轻拥抱她。
六、
在此之前，我也认为我是不会和安安告别的。我们的精神已经维系在了一起。
请了一个长假和安安一起去远行。我们没有目的，只想一起出去走走，于是我们开始坐长途的火车，带了一大包的食物，沿途我们经过了如皋站、海安站、东台站。最后选择在盐城下了车，说来也奇怪，没有目的的行程让我们欢愉，一点紧张一点兴奋。去了市中心的咖啡厅，安安点了最贵的冰淇淋给我，说不要担心钱，小白给了她一笔钱。我们在异乡的街头走着，笑着。
找了个旅馆住下，安安洗了很久的热水澡。我不断的调台，担心着“丫头”乖不乖，知不知道控制食量，有没有吃下整整一盘猫粮，那是我们为它准备的三天的量。
晚上我们出去吃饭，醉醺醺地回到旅店。安安在路边买来两串紫水晶手链，给我带上一个。笑说不要嫌弃地摊货。今天的她穿着白衬衣、牛仔裤、素面朝天。我相信安安的内心也是向往着淡然平稳的吧。她亦是软弱的，只是她被情伤，爱得惨烈，在我内心里她是纯净美丽的。
我一直没有偏执男人是靠不住的。我没有放弃寻找真爱，内心温暖。
回程的火车上我留了电话给一个叫施俊珲的男人。他有着干净的短发、健康的体魄。
很快我和他相恋，没有和安安商量。
一次聚会，我和珲一同前往，安安也参加了，行进过半，珲突然拿出了一支玫瑰单膝跪下温柔地望向我：“小漠，嫁给我好吗？”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我不知所措。有人在鼓掌。我看到安安复杂的表情，珲还在等待。我抱住他，点头。
我泪流不止，怎么也擦不干。我隐约感到安安离开的时间近了，因为我爱的炙烈，她却愈加冷清。
安安的情绪反复，我一直不敢发作，对她是有着一种怜惜和不舍的。
安安又开始和唐唐来往。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她需要有人在夜里抱着她给她温暖，而又走上这条不归的路。与此同时，小白又开始与安安纠缠。
我倦了去干涉她，我知道她决定的不会改变。
外婆离开的消息让我愕然，妈妈精神困顿，我整日不离，一个亲人的突然离开让我更加对关爱缺失，珲一直陪在身边，此时，唐唐来到南通看安安。
小白的电话似一个不速之客惊扰了处于悲痛总的我，他的声音急促而又思路清晰，他显然知晓了唐唐的存在，问我要他的号码，发誓只想找到安安说清楚，不会伤害任何人，我倦了去掩饰自己的厌烦，更不愿惊扰身边休息的妈妈，最终我告诉了他。
此后的我一直不安。而我也确实失去了安安的消息。电话一直不通。珲看到我忧心忡忡，劝我安下心来，静静等待。
我终于又见见到了安安，她已经把衣服收到了旅行箱。表情里有着明显的漠视和疏离。
我知道小白违背了他的许诺，他威胁到了安安。我沮丧愧疚，但我知道我已经留不住她。
她的剧烈凛冽，我最终无法承担。
七、
临别的前一天晚上，安安请我和珲吃饭。
她握我的手：“小漠，你的手开始温暖，你需要的就是一个对你好，懂得心疼你的男人，不必担心我。”
我知道我们都在克制，不流露出丝毫芥蒂，仿佛遗忘了一切的事。最后她叮嘱珲好好待我。
出门后没有再回头。上了出租车。
我心里酸楚，无语落泪。愧对安安，不知道为何，在获得爱情之后，我一直对安安无能为力，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么侥幸的人，而曾经我的空洞、无助只有依靠安安。我们彼此依偎彼此取暖。现如今这温度就要冷却、消逝。我不知道安安何去何从，或许她有着剧烈的生命力，只是把我和这个城市当作过往，终归是要活在自己的方式下，阴影里。
安安离开了南通。这个她曾眷恋的，觉得安静的城市，带走了那些言情杂志和烟还有紫水晶手链。把“丫头”留给了我。我终于哭出了声音，日子越来越静，像水流到更深的海底，我的话越来越少，但这沉默里有无限富足，因为我开始学会记得和遗忘。
我还是能见到安安，在梦里，和她一起并肩躺着，“丫头”就在我肚子上熟睡，我能清晰得感受那美好和幸福。她还在我的生命里茂盛。
在我二十四岁的生日时，安安寄来了她的那条紫水晶手链。从上海来。
我知道此刻我们是在心里珍惜着对方的，我去了最近的邮局寄去了我的那条手链，附上一张字条：安安，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
七个月后，我和珲的订婚宴上。安安发来短信：小漠。我会和唐唐还有他的小女儿一起生活。不再生育。好生对他。互相幸福。
我内心不胜欢喜。
我终于在心里释怀，真正得告别了安安。
后记：
我记述的亦是平凡的故事。波澜不惊。只想表述我内心分明，是一个寻常女子，即使曾经心存眷恋，亦默默无言，仿佛走尽无数坎坷后，终于抵达内心向往胜地。所谓“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此篇送给渴望真爱的女人们，愿你们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有情人终成眷属。并心存感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