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柏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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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故乡,脑中自然要浮起老屋前的那株古柏,距今怕有上千年了吧,像斜伸双臂的武生,雄武而有生气。
父亲已年近古稀,为了把祭祀祖宗的礼仪交给我,特意嘱咐我带上女儿,年前回老家祭扫爷爷奶奶的坟墓。故乡啊,我一别你有二十多年了,算上最近的一次扫墓,也有十年了。我的古柏,你还好吗?
车行在窄窄的水泥路上,虽崎岖却远胜过当年的步行了。透过车窗,山,依旧峭拔,只是昔日的小径已难觅踪迹。我的心里有一丝欢喜,又莫名地有一丝失落。老屋后半山的岩洞,首先印入眼帘。听老辈人讲过,这个大岩洞在遥远的解放前是有泥胎老爷可拜的,因此,也就叫岩屋观,而这个村子也就叫石屋头了。岁月在我和父亲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但并没有给它留下任何印记,它和我记忆里的样子没有区别。是啊,物是而人非,我亲爱的爷爷奶奶已长眠此地近三十年了。
站在老屋前的那块平整的菜地边上,我已感觉到古柏就在前面的那个大坎下面招唤我,但是我没有勇气这么快就直接面对它,我的心里有一丝担忧。因为,让我担忧的事情已经发生得太多。
菜地边有一群鸡在觅食,冬日暖和的阳光让它们很惬意。可是,看到它们,我却高兴不起来。记得儿时的我,养有一只大白公鸡,它是怎样地气度啊!十多斤的重量,奔跑的速度是我的两倍,踱起方步来,俨然是一个海军的将军呢。米把高的大方桌上,我的饭菜,是它的关注点。我只要一转身,它一伸脖子,便叨得一大口,也不逃走,只一抖,就咽了下去,仍偏着头等我转身呢。我只好三下五除二吃完,不给它以可趁之机。院子里的小伙伴在我家附近做游戏,谁敢不听我的呢?因为我的“白将军”早已在我身边待命,只要我一声令下,那群小伙伴只有鬼哭狼嚎的份儿了,一定有一个跑得慢的小伙伴的手指头要被啄出血来。不过,这点儿血算不得什么,用手擦擦也就行了,因为谁家没有一只这样的将军呢?我也被这院里所谓的“黑将军”、“黄将军”惩罚过呢。可是,看看这菜地边的鸡,与其他地方普通的鸡没什么两样,哪里有一丝昔日“将军”们的影子呢?当年被外地捕捉而去所谓“借种”的“将军”们,至今也没听说能繁衍出小“将军”的。只是听父亲讲,有一个搬到宜昌的干部从老家捉养的一对鸡,在文革中被毒死,杀净了称,还有二十八斤,从中可以想象它们的高大雄壮了!这遗失的雄鸡,你何时能回来呢?
在后山祭祖,我突然想到了老家的丧葬文化。那雄浑的丧歌,节奏鲜明的锣鼓点,早已深深地刻在我的魂灵中了。只是前些日子,听到老家的歌师到县城与当地的歌师对歌,那韵调和机智却难与我记忆里相媲美了。听一个年轻鼓师说,现在很少有年轻人学它了,都到外地打工挣钱去了。难道,沿袭了这么多年的习俗礼仪,就要消失了吗?
极目后山,那一道山垭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知道这王家垭是挡不住我的心的。因为我分明已经感觉到了山垭后那奇异的山峰,神奇的传说也浮上我的心头。翻过这道山垭,是已无人烟的深山大老林,叫后沟。我的爷爷带我去挖过药材,据说,我是出生在后沟的家里的。在那个荒芜的家里,正好可以看到那个奇异的山峰:前有一石牛,后有一石人。于是民间编歌谣曰:石人赶石牛,一赶赶到石屋头,吃在王家垭,屙在石屋头。回头看来,这石屋头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地方,像微微斜伸着的曲起来的手掌,而手掌里,上一个小坡,就有一块平地。这地形,不正像是石牛屙出的一堆堆的牛粪吗?难怪这里是一个富庶之地。此时想起来,方才叹服民间有智者。
就要告别故土了,我不得不面对那株魂牵梦萦的古柏了。记得老辈人讲,四川有一个阴阳先生,一天,洗脸时看见水里有一株古柏影,于是千里迢迢出川寻觅,寻访至此,看着两人合抱的古柏,大喜过望,认为找到了绝好阴地。待其老爷子去世,不远千里将其葬在古柏空心的树洞里。时过境迁,不知那个阴阳先生的家族发达了没有?儿时也曾见过古柏下的古墓被发掘过,不过记忆里只有一些砌阴宅的青砖而已。而今走得前来,古柏仍在,只是已经没了活枝。依旧是一个雄壮的武生的斜伸手臂的姿势,只可惜空有一个姿势,却没有了生命!不知它还能重发新枝么?还那许多儿时美丽的物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