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痕散,水舞樱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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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晨光熹微,天尚微凉。无心睡眠,任长发随意披散,不自意的拿起雕木小梳,一梳,再梳,梳不断的想念千丝万缕。
顾,再一会儿天就破晓了。
顾,再一会儿我就要披上那红嫁衣了。
顾,再一会儿,再一会儿我就会成为人人唾弃的乱臣贼子,你还会,还愿意带我远走高飞吗?
门外丫鬟们的脚步声逐渐忙乱起来。虽不打紧,但于她,却似无数根小针,生生刺进她的耳膜。心一惊,梳子滑落在地。
"娘娘昨夜睡的可安稳?"门被轻轻推开,莹萱执着灯快步走过来帮她拾起梳子。"娘娘还是多歇息一会儿吧。今天劳您费神的事儿多着呢。"她接过梳子,淡淡一笑:"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梳子下明显多了一张纸条。待门掩上,她迫不及待的展了开。精简的四字映入眼帘。
请君樱殇。
二,
她要嫁的,是当今太子。亦儒。
念及初见,她是怎样巧妙的偷走了他的簪子,继而又是如何俘获了他的心?
"大哥哥,你可以帮帮那位姐姐吗?"孩童扯着亦儒的衣衫,一脸期待的说。
"当然,只是……"他看了看小孩脸上依稀可辩的泪痕,又看了看远处树上的紫衣女子,丝毫不觉有什么是他可以效劳的。
"大哥哥,你一定要救那位姐姐啊。她为了帮我们捡风筝,现在困在树上下不来了。大哥哥你快去吧。"这话有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他皱了皱眉。
他说不清这种力量是不是缘于那位女子。
"好。"他拍拍小孩的肩,纸扇一折,凌空飞起。留下小孩一脸惊愕。
待到临近女子身边,他伸出手,笑容毫无瑕疵。"姑娘莫需担心。"他携她轻巧的落地,这才注意到她脸上毫无慌乱的神色。"姑娘好胆色,在下佩服。"本是实意的夸赞,却让她蓦地红了脸。
这一眼他看在心里,竟万般熟悉。
"姑娘可认识阮庭柯?"下意识的,话脱口而出。他记了起,眼前的女子和昔人如此相象,甚至这相识,都像一场局,精心准备,等待他沦陷。
他无疑是爱阮庭柯的。从她成为他父皇的妃子那一刻起。从她叫他亦儒为他谈曲的那一刻起。
请恕在下冒昧。敢问姑娘芳名?"他收回已停留在她脸上许久的目光,笑容淡定的说。
"绮舞。"她嫣然一笑。随即略一施礼。"天色以晚,想必姐姐们已担心许久。小女子先告辞了。"丝毫没有做作的痕迹,倒是那粉黛不施的脸落在他眼里,烙下了不灭的印记。
若这是局,他也甘愿沉沦。
三,
镇子上忽的闹腾起来。无论是打杂的小二,还是卖烧饼的阿伯,都不遗余力的夸赞,逢人便说:"人道是五小姐要比武招亲,陪嫁的物品是一只簪子。那簪子倒不是多稀奇,只是那五小姐不是一般人可高攀的起的啊。"
来往的商人们也因此驻足,一时间,沸反盈天。
"小舞,你放心,比武招亲只是个幌子,没人打的过你大姐和二姐的。并且那些人不仅不能抱得美人归,还得赔上他们的招亲费用呢。"幽一边替她梳理着长发,一边沾沾自喜。仿佛大把大把的银子已经换作了无数个鸡翅膀铺天盖地得向她奔来。
"那为什么还弄个陪嫁的簪子啊?那是顾……那是师傅让我偷来的。这样一来,不全露馅儿了吗?"她用有点娇带点怨的语气说着。
幽的手明显的颤了一下。一旁的灵儿忙抢过梳子。"这是师傅交代的。"
灵儿的手法不及幽娴熟,她觉得自己的发丝被扯的有些疼。
"小舞,别担心拉。师傅这样做自有他的理由。只是……"灵儿顿了顿。
"没什么只是。灵儿,还是让幽帮小师妹梳吧。"不知何时,汐已倚在窗口,一身黑衣,有种很压抑的感觉。
"可是我不明白师傅为什么……"灵儿分了神,手忽的松开,发顿时在耳际蔓延开来,散落一肩。
"好了。"汐侧过脸,恍惚中竟带着隐忍与宠溺。"你看,她的发都散了,比武招亲快开始了,这怎么行呢?"说着,手穿过她的发丝,像是呢喃自语:"小师妹,小舞……"
她知道她们定是有事瞒着她,却也不介意。五个人在一起那么久了,她可以理直气壮的相信她们不会做伤害她的事。这样想着,便也安了心。于是斜望着镜中的幽,说:"舞手拙,还是姐姐帮我梳吧。"
她不问不代表她不想知道,而是她清楚,即使她真的什么都知道了也于是无补,她是不可能违背那个人的意愿的。
顾边城,与她,是最隐忍的伤,一旦触及,纵是万死,也在所不辞。
在所不辞。
四
六年前。顾边城18岁,长于她7岁。
那一年,她刚刚懂了什么叫人尽可夫,可她却偏偏要去选择走上这条路。
这一年,她11岁,眉目清秀。
她是不甘的。他知道现在的决定可能会误了自己一生。他知道现在倘若踏进这门,便载无回头之日。
要么饿死在大街上,要么老死在流莺阁。她才11岁,或许以后会遇见一个真信待她好的人,不计较她的身世,愿携子之手,与子共老。
嗯,她决定了,她不要这么狼狈的死在大街上。
她在流莺阁门前徘徊的步子终于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抬起右脚迈上台阶,步子还没落稳,一只手就已经抓住了她的臂,不等他反映向反方向跑了起来。
她好大一会儿才挣开他的手,随即扬起手,重重的向他脸上扇去。
他只一抬手,便挡了去,她厉声质问着:”混蛋,你想干什么?”
他冷冷的瞟她一眼,”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吧。好好的小姑娘跑去那地方干什么?你不怕毁了你自己吗?”
她无言以对。这么霸道的男子,这么冷静深邃的眸子,素不相识,却以这么刻薄的话语,拨开了她心里的阴霾。
”一个女孩子自己都不知道爱惜自己,又能如何指望别人去照顾她?但若你执意如此,就请把今日的事忘了,把我当一个企图轻薄你的混蛋吧。”他像是轻佻的看了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站住!”她突然开口。
他停下了脚步,却并未回头。
”你凭什么可以这样说我?凭什么?我想堕落,我想自毁又与你有何关联?你就那么自以为是吗?你以为。。。。。。你以为我很喜欢这样糟蹋自己吗?我也不想啊。。。。我也想做个大小姐,在闺房绣花弹琴,但不可以啊!我爹爹害死了我娘亲,我恨死他了,又怎能心安理得继续在那个大宅子里快快乐乐的生活呢?我也想做个好女孩,我不想人家嘛我人尽可夫啊!”她几乎是哭着把话说完的,她以为会博得他半分的同情,怎料,他静静的听完,只说了一句话又丢下她独自离开了。
他说:”不要为自己找借口。路是自己选的,哭着也要把它走完。”
她一急。眼前忽的就黑了。
模糊中,她想到了她爹爹,她恨这个剥夺了她幸福的男人,却又是,如此,如此的深爱着他啊。
五
阳光不算刺眼,时而的风平复着人们的烦躁。
生死状已签,汐立于擂台,取下缚在腰间的软剑,虽是女流之辈,却也安之若素。
以一敌众,这比赛本就不公。
不过,若是人群中有人知晓台上的黑衣女子的身份,那这不公就不值一提了。
东城卫,一直都是江湖的谜。
而这个谜的主宰,则是顾边城。
汐执软剑,影习长鞭,灵使暗器,幽懂催眠,舞善用毒。
五人从未失过手。所以至今,她们于江湖毫无痕迹。
“姑娘以一敌众,这实在让人费解,不如让在下领教三招,点到为止,以免伤了姑娘。”台上多了一个自命不凡的男子。
汐嘴角勾起一抹笑,然后拿剑直逼男子颈间。
男子退后几步,狼狈不已。待回头一看,已无退路,一咬牙,把扇子展开,随着身体画出半圆的弧线,怎料汐剑锋一转,那剑竟缠绕在了男子腰间。
”你输了。”汐面无喜色,冷冷的抽回剑,与此同时,男子的衣衫已成了一块块的碎步。台下哄笑声此起彼伏,男子悻然离去。
再没有人敢大意,但也无人能接下汐三招。
”看来这五小姐并非等闲人能赢得了。”本就是来凑热闹的老伯看着一个个人失败而归,故作高深的语气中含有几丝幸灾乐祸。
”老伯可知道这五小姐的闺名?”气宇不凡的男子询问着。这正是亦儒。
老伯被问住,不知怎么回答。
这五小姐,倒也真像个谜。
亦儒见老伯不应,心中自是疑惑,意气之下,飞身上了擂台。
”在下亦儒,今日势必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望姑娘剑下留情。”话毕,抱拳施礼,随后退了三步。而阁楼上的女子却在一瞬间慌了神,忽的起身,脸上的紫色面纱飘然落地,露出她姣好的面容。
亦儒见她手中握着那簪子,竟也忘了此物对自己的重要。好大胆的女子,竟公然把簪子显现市井,难道不怕他寻来吗?
”公子客气了,请吧。”汐收起了冷傲的神色,趁亦儒慌神之际,将他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她不懂,师傅何以让她败于此人,若她败了,小师妹又该如何呢?
”姑娘请先出招吧。”亦儒笑了笑。
她领了情,舞着剑花向他奔来。
这是虚招。
待离他仅有二厘时,招式更密了,像一张网。阳光落在他脸上都是班驳的痕迹。
”承让了。”他用扇柄抵挡着来势汹涌的剑,看不出一丝慌乱的神色。
众人眼花缭乱之际,两人同时飞起,一袭黑衣,一衫青衣,皆在伯仲之间。
舞按捺不住紧张的心情,用手遮住阳光,眯着眼看向空中,似乎隐约感到,这一局,大师姐必熟无疑。
这一次,她猜对了。
”师傅的意思?”她不忍问,却还是问出了口。
身后的灵儿轻声应着,语气里说不尽的心疼:”是的,小舞。但,师傅他说不不定另有别的意思。”
”灵儿姐姐,我没事。你陪我下去吧。那人只是说来取这簪子,说不定。。。。”她重新蒙好面纱,拉着灵儿的手,一同下去了。
”公子好功夫,姐姐定不如你,这簪子是公子在救我时大意落下,被我拾了去,我担心公子找寻不到会着急,便同姐姐们想出了这个法子引公子来。现在物归原主,公子请取回吧。”
亦儒接过簪子,却并没有离去的意思,”姑娘似乎忘了,我还赢得一物。”
她一惊,”公子何出此言?”
”姑娘见笑了。”他顿了顿,抬头望向舞,缓缓说道,”在下的另一物,就是姑娘您。”语一出,四座皆惊。
”美人如玉。”
七
宫里的生活自是乏味。她整日的学习礼仪,绣一方方锦帕,借以度日。
偶尔也会站在某一段城墙上,静静地看日落。她知道顾边城累了,倦了的时候,也会抬头看天边。当他看到这轮落日时,也就看到了,她的希望。
这宫里,她没有熟识的人,倒是阮庭柯视她若自家姐妹。
她们长得真像。但她又觉得阮庭柯的眉目中比她多了分清冷,她说不准,对阮庭柯她是捉摸不透的。
念及她刚进宫时,亦儒带她见得第一个人便是阮庭柯。他说:"庭柯,看,我给你找了个好妹妹来。这摸样,跟你可像?"
他说,庭柯。
庭柯。
她看着在阮庭柯面前孩童似的亦儒,忽的,就明了。忽的,就痛了。亦儒喜欢的,终也不是她啊。那簪子,想必也是阮庭柯的吧。
指甲几乎快陷进肉里,她缓了缓,微微一笑,"妹妹给姐姐请安了,往后再宫里还望姐姐多教教妹妹。"
"妹妹客气了。"阮庭柯抿朱唇而笑,"日后有何难处,尽管开口。"
她的难处,怕是无人可解。
顾,日日思君不见君。
可知否?
但她错了。她低估了阮庭柯。
一次偶然,阮庭柯发现了她绣的锦帕,左下方的顾字更是显眼。
"妹妹绣的可是顾边城?"阮庭柯含着笑看向她。
她呆愣住。
"姐姐可认识此人?"
阮庭柯把锦帕放回桌上,独自走向窗前,自顾自地说:"这樱花,该是开了吧。"
这樱花,该是顾边城那棵吧。
心有一丝痛楚。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傻,这顾边城,终不是冷血,只是早已心有所属。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明月,明月,你可知道,我很想念你。
住了每个妃嫔娘娘寝宫的路,每日的请安显得不卑不亢。她不需要讨好谁,她同那些自幼被送入宫习惯了勾心斗角的女人们不一样。她不在意日后自己的地位如何,她只是在等,她知道顾边城把她送入皇宫是有目的的,在这之前她尽可安守本分就好。
只要他欢喜。
顾边城,只要你欢喜。
八
再三日,就要嫁了。可却还未有顾边城半分消息。
她遣开了丫环,把自己反锁在房间。望着铜镜中的眉眼,慌了神。
美是美,但不及一人。
她拿出胭脂,在脸上细细的擦了上去。
窗外,像是远处,却又像离她那么近的地方,响起了悠长的箫声。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倚在窗边,也不打开,就那样,静静的听着,静静的猜测这箫声,以及,吹箫的少年。
嗨,是你吗?
三日后,晨。
"五小姐,奴婢可以进去替您梳洗了吗?"门外的小宫女唯唯诺诺的问道。
"臭丫头!过了今日娘娘就是太子妃了,称呼没大没小的。来人,给我掌嘴!"莹萱的声音传了过来,带有些怒气。
莹萱是陪着她进宫的。说好听点是陪嫁婢女,实则是顾边城留在她身边的内应。
"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饶命啊。"小宫女一下子跪在地上,不断的哀求着。
"莹萱。"她高声,"算了吧。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不要因此动了怒。"
"是,娘娘。"门外应了一声,继而又呵斥着,"还不谢谢娘娘!若是今后再不知轻重,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伴着小宫女的叩谢,她轻轻舒一口气,正欲拿起梳子一梳,听到了莹萱有些不自然的声音。
"庭妃娘娘吉祥。"
"恩。舞妹妹呢?还没起床吗?"阮庭柯走到门前并没有敲门,而是询问着莹萱。
"回庭妃娘娘。娘娘她不知道您会来,还未梳洗呢。"
她吧窗户关好,用手把已梳顺的发弄得乱些,这才冲着门外说:"姐姐进来吧。"
随后就听见开门的声音。
"妹妹再不起床太子就要着急了啊。"阮庭柯施施然走了进来,把门也给关上了。
她注意到阮庭柯头上的银饰比以往少了些。
"姐姐莫笑话妹妹。一大早的,妹妹还没来得及去拜见,倒劳烦姐姐先来了。莫怪才是。"她起身,走到阮庭柯跟前来。
"妹妹客气了,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瞧我,什么都忘了送你。若妹妹不嫌弃,就收下这只簪子吧。"阮庭柯像是不经意的取下簪子,然后又斜插在她的发间。"瞧这簪子多配妹妹你,我啊,自愧不如咯。"阮庭柯笑中带有几分赞许,"我还带了些好东西给妹妹。这宫中,可见不着啊。"
她疑惑的接过了锦帕,里面包着的,竟是朵朵樱花。
原来短短半月,宫外,花都开好了啊。
"妹妹快些收拾吧。本宫该去给太后请安了。"阮庭柯闪了闪眼,径直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她像是失去重心,跌坐在床上。
顾边城的樱花,这座城池唯一的樱花,开好了吧。
待到她再回去,这樱花,该谢了。
她微微摇了摇头,眉宇间的苦楚让人心疼。
樱殇,多美的词!
樱花还未灿烂就已凋零,爱情还没开始就已逝去。
君以樱殇赐我心伤。
顾边城你可知?你可知我是真的很嫉妒阮庭柯,嫉妒她与你,尚有联系。
九
朱唇轻抿,柳眉轻挑。
火红嫁衣的映衬下肤色愈显白嫩。她知道自己无疑是美得令人失神,但又有谁真的在意呢?
大堂里玉石闪耀,刺的她眼痛痛的。她环视了一下周围,全是些陌生的面孔,心中,又徒增些悲凉。
"舞。"身边的亦儒瞧见了她的失神,轻声唤着。她回过头,却对上了他霸道的眉目,他在她耳际低语:"你记住,你是我赢来的。不经我允许,以后不准你离开。"
那一瞬间,这霸道却又沉稳的眉目成了她脑中的全部,这个男子对她的好,又怎能忽略。
众人见他二人如此亲密,相视大笑。
这时,在公公的通传下,皇上已走了进来。众人马上跪下,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庭妃……"
"免礼,平身。"皇上正坐在龙椅上向众人看去。阮庭柯也抽空看了她一眼。
再过一会,她就该敬酒给当今圣上了。
正犹豫着,亦儒开口。
"怎么?"
"没……没什么,只是,感觉很不真实。"她轻声的回答。
"傻瓜。我让庭柯把这簪子送给你时她有没有夸你?你知道吗?你是这天下我唯一想要的。"
她张了张口,又垂下了头,她想她是没有资格接受他的好的。
怔了一会,她起身,走到台阶下,冲皇上羞赧的笑笑,又生涩的开口:"皇……父皇,让儿臣敬您一杯吧。"
皇上允诺。公公便端了酒杯来到她跟前。她小心的斟了半杯。
公公正欲呈上,皇上却突然开了口。
"不如就由你代朕敬与诸位吧。"
她握酒壶的手一颤,酒差点撒出。公公把酒杯又递在她面前,她犹豫着望了望阮庭柯。
这杯樱殇酒,可有解?
"皇上,这酒……?"阮庭柯刚欲开口,却被亦儒打断。
"父皇,这酒就由儿臣敬与各位吧。"他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的拿过酒杯。
她企图夺过,却又怕做得太明显招人怀疑。
"舞,你不胜酒力,还是让我为你效劳吧。"温文儒雅的气质,看透一切的微笑的目。她突然发现了这男子千般万般的好。
"舞,你记住,你答应我了,不经我允许不会离开。但现在我反悔了,你要准许我三妻四妾,七十二妃嫔。哪么我呢,就同意某一天,你戴着这支我母后留与我唯一的簪子,被一个看上你美貌的江洋大盗拐了去,住着小茅屋,枕着破草席,浪迹天涯。或许你哪天又想起芙蓉暖帐以及我这个翩翩美男子,我就牺牲一下,跑到小茅屋与你相会相会吧。"亦儒不介意众人的注视,在她耳边那么轻那么慢的说。
她突然很难过,很悲伤。她觉得他好像什么都已经知晓了,只是都不明说,默默地以自己的方式给她幸福,让她幸福。她几乎能肯定她现在是爱上她了。但她却连看自己幸福的机会都不给他了。
他看着他,看她的眉,看她的眼,像要把她刻在心里。然后毫不犹豫的喝下了酒。
她脚一软,他忙扶住她。
她知道,他支持不过五分钟了。可她好贪心,她想要时间过得慢一些,她要再多几个五分钟,她要一辈子!
她不要像现在这样绝望,她不要他看她一眼就像过了万年之久。
"妹妹,还不快给皇上敬酒?"阮庭柯回过神,促着她。
她把泪生生逼回,又扬起笑脸。
"父皇,让……"
"混账!"皇上拍案而起,横眉竖眼,表情扭曲着,"大胆逆贼,竟敢毒害朕,你可知罪?"
她蓦的跪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皇上。"阮庭柯花容失色,但马上又恢复平静。
"好你个庭妃,皇儿待你不薄,你竟串通逆贼来谋害他。来人,把庭妃关入大牢。"一直沉默的太后忍住怒意尽量保持端庄的形象,最后却仍忍不住呵责起来。
她此刻却什么都听不见,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边的人都陷入泥沼,她恐惧,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胸口闷的生疼,她快要窒息了。
"不!"忽的,她尖叫出声,泪不知何时已遍布她的脸上,"救救亦儒,求求你们救救他。他不会死的,不会的!"
她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毒是她亲手下的,无药可解。
可她还是在哀求。
"求求你们,救救他,他是无辜的。要杀就杀我吧。"
"你以为朕不会杀你吗?来人……"皇上无视亦儒逐渐乌紫的唇,无视她竭力的呼喊,以他最冷酷的声音说:"杀,无,赦。"
她不怕。她真的不怕。可她一直抖啊抖。亦儒努力想抱紧她,手却没有力气。她拼命的笑,把头倚在他怀里,狠狠地,呼吸他身上的每一种味道。
"我不许你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
"好。"
"我不许你偷偷溜出宫去体恤民情。"
"好。"
"我不许你装侠客去救其他的女子。"
"好。"
"我不许,我不许你死,你听到没?"
"好。我答应你,我不死。我要教会你爬树,这样你帮小孩拣风筝时就不会困在那儿了;我要教会你吹箫,这样你起舞时就不会寂寞了;我要给你的窗边种上樱花树,这样你就不会想家了;我要给你买很多漂亮的东西,枣阳就会有人愿意带你远走高飞了;舞,但是很抱歉我再也没有时间为你做这些事了,所以请你,千万不要悲伤。你要原谅我。因为我怕你会忘了我,所以我留下好多好多事都没来得及做。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我这样,你会不会很讨厌我?对不起,只是很爱,很爱……"
她觉得他的手一点点的滑落,她用手环住他的腰,紧紧地,仿佛用尽一生的力气。
亦儒,我不要学爬树,不要学吹箫,不要看樱花,不要漂亮的东西,我不恨你更不会忘记你,我只要这样看着你,每天给你唱我最爱的曲子,天天烦你,等你哪天嫌我吵了,我就可以,就可以安心的躺在一个冷冰冰的地方,任想念疯长成荒草,缠绕在我的周围。这样,我就不孤单了。
所以请你,安心的睡吧。
"还不给我拉出去斩了!"皇上见亦儒已死,怒火中烧,大声喝着。
侍卫马上上前架住她,她却像木头人一样,神情木讷。
"且慢。"殿外传来了她很熟悉的声音,她却连抬头的力气都已没有。本来那么迫切的等着他来带自己走,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但令她吃惊的确是耳边的回响。
"二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上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众卿听命,因太子亦儒企图谋害朕,被二皇子边城识破提前告知于朕,所以,即日起,废除太子之位,立二皇子为太子。"
"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听着这类似于讽刺的声音,自顾自的就笑了。
她在笑自己和阮庭柯的傻,她在笑亦儒的不值。
原来不是她办事不利被皇上拆穿了阴谋,而是顾边城刻意为之。
呵,多虚伪。
"儿臣有一事想求于父皇。"边城站在她身边,跪了下来,说。
"你想为这女子求情?"皇上收起笑意。
"正是。"
"不用了。"她甩开侍卫的手,迅速的取下头上的簪子,狠狠刺向手腕。"小女子只求一死。"
瞬间,天昏地暗,只剩下顾边城焦急的脸,时而清晰,时而又消失不见。头越来越沉,身子却愈变愈轻。
亦儒,你不会再寂寞了。
亦儒,我来了。
十
次年三月,樱花又开了。
是,她很懦弱的在被救治之后,再也不曾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
她变得虚荣贪婪了。她想入宫,想做那个叫边城的皇上的妃子。她想学那些女人们一样,勾心斗角,为自己在后宫争得一席之地。
于是她等了一年,终于等到樱花开了。
不顾灵儿她们的反对,她很固执的,进了宫。
面对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她只说了一句话。
"顾边城,我恨你。"
仅这一句话,顾边城把她紧紧楼在怀里,无视大臣们的阻拦,三日后,立她为后,母仪天下。
顾边城,你把自己锁在这偌大的皇宫中,你可知道,花,都开好了?
凤冠霞披。
她打量着铜镜中的女子,娥眉风眼,说不尽的娇媚,却还是隐隐透露出了一丝清冷。
庭柯,为何你不曾告诉我,我们爱着的这个男子,是如此的挂淡薄情。
是日晚,普天同庆,大宴群臣。
她坐在他身边,被他霸道的搂着。她想时间要是就这样静止多好,什么都不用去想。
但这显然是痴人说梦。
她懂。
宴及一半,她从她怀中挣脱。
"皇上,让臣妾敬您一杯吧。"她端起酒杯想先干为敬,他却猛地抓住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舞,你当真恨我至此?"
她不看他的眼。
"是。"
话音未落,他夺过她的酒杯,一饮而尽。
"对不起。我还是没能让你幸福。"他倒在龙椅上,不断抽搐着。
毒很快发作了。她清楚用量。
她清楚他会为了她而死,只是她没料到自己的心会那么的痛。
连呼吸都觉得痛。
大臣们乱作一团。他却毫不在意。她很费力的吐出一句话。
"朕退位,把皇位传于绮舞,任何人不得有异议。谁若不从,杀无赦。"
东城卫的杀手们立刻包围了大殿,顿时无人再有二言。
"舞。"他叫她,她麻木的心一点一点的软化,她好像看见了亦儒,亦儒说:"舞,你若不幸福,我又怎能安心?"她伸手向前抓,却扑了个空。再看边城,心里的痛楚顿时找到了倾泻点,她哭出了声,扑在他身上,将泪流在他的颈间。
"舞,别恨我。我知道你……很早以前就,就喜欢我。但我怕给不了你幸福,所以我费尽一切心思,才拥有了今天。我唯一想做的,就是保护你,让你不再流离失所,让你不再担惊受怕。可你却因此很我了,你不愿意原谅我,呵,这多么像我当初捡来的那个固执的小丫头啊,我……"
话终还是没有说完。
她却笑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一
明年,樱花又该开了吧。
或许,或许她再也不会寂寞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