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认识的哪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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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色逐渐黯淡的时分，在半梦半醒之间我睁开迷糊的眼睛，赤脚来到阳台，推窗，发现天上还洒着月光，仿佛刚刚睡去，怎么忽然就从梦里醒来了呢？刚刚确实是做了梦的，我努力回想梦境，所有的情节竟然都隐没了，只剩下一个古老的，优雅的，安静的回廊，回廊里有轻浅的步声，好像一声一声地从我的心头踩过。让我再继续这个梦吧！ 躺下时我这样许着愿。我闭上眼睛果然又回到哪个回廊。这时我站在云雾封弥的山上，我站在山最高的地方下望，云一波波地从脚下流过，鸟声在背后传来，我好象也懂了站在这里的树的心情＿＿站在最高的地方可以望远，但也要承担高的凄冷。我从山径缓缓而下，心原是十分平静，可是我看见这条溪时，心为什么如水波一样涌动起来？我努力让自己知道，渐渐的我看到了，我如何在溪的彼岸看着你渐去渐远的身影，你往下游走去而我却溯源而上。

　　喔＿＿我终于看到了我们认识的那个冬天，我在山径里走了很久才认出来，我们曾坐着一起看云的阶梯，现在已经完全崩坏了，只剩下一些石块的残迹。

　　我们曾站着彻夜谈天并窃窃私语的那一棵老松树，有半边的枝丫被雷劈了，另一边零落的伸展着枝叶。

　　我们曾无数次在黄昏走过的草地，现在是一一条笔直的小路，两旁装满了锈去的铁丝网，以及努力从铁丝网探头的盆载植物。

　　我们曾站在湖边谈诗的榕树不见了，湖已完全填平，现在是一个花圃园。

　　我们曾牵着手去看一场精彩的烟火表演，现在我独自感觉着那迷人的烟火，希望它能照亮我看的更远。

　　这些都不是我认出这个地方的理由，我认出这个地方的是因为偶然走过。而又有一些当年冬天的心情。还有那一年刚种上去的相思树，现在开满鹅黄色的小花，那相思树虽长大开花，树形一点也没改变，站在相思树前，我的心情和那茸茸的黄花一样茫然，我的思绪被这中茫然一把抓住，使我对自己，对青春的岁月感到非常陌生，不敢确定我是不是真的认识过自己或认识过你，那种感觉仿佛一条蛇，从心头轻轻地滑过去。

　　我们认识的第一个冬天竟然是这里吗？

　　这竟是当年你离去的那一条小路吗？阶梯上的松树还是原来的样子（似乎已老了一些），路旁的小碎花仍然盛开（仿佛没有从前那么生动），天空的白云也在哪个位置（如若缺乏昔日的明亮），你家的窗口还是有我熟悉的灯光（但是窗帘好象换过了）。这竟是当年你离去的那一条小路吗？你说你不是轻易道别的人，（你的话总像的冬天的白露），你说过你愿意一生只爱一次（你的誓言有如冬天午夜的霜降）你常常用怜惜之心来印证某些情爱的不朽，（你的怜惜之心忽似冬天立冬时流过的浮云），你说天下总会有一种永恒的情意（你这样说时就像很冷很冷的冬至清晨我们口中所呼出的热气）。

　　这竟是当年你离去的那一条小路吗？我试着用年轻时欢跃的碎步走来（但我已慢了）。我试着以深深的呼吸来探触（但空气污染了）我试着想象，你的唇。你的表情。你的气息。你的五官（但真像电影的柔焦镜头，带着模糊的一种忧郁）。

　　这竟是我看着你离去的小路吗？我看到红砖已全部换新了，路竟像自己走了起来，我站着，让路带着我，然后我们高高地飞起，在空中我看见年轻的自己正在路上，身影极小，吹着口哨音里有忧伤凄楚的调子。

　　梦柔柔的。风徐徐的。泪轻轻的。为了走出黑暗的悲剧我只好悄悄的离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