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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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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过‘走魂’吗?

  ‘走魂’是指某人在临去世的前一段时间的某一天灵魂出窍。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在大约十七年前,那时我们家住在靠山的一个四合院里。

  四合院由三排平房和新建的一栋楼房组成。据说四合院是建在以前枪毙人的刑场上,在作为刑场前,那儿是个乱坟冈。院子里很多老住户都说自己遇到过怪异事,谁家生了慢性病就怪住的地儿不好,很多人家都先后想办法搬了出去,我们就在这时搬进了新楼房。

  乍到四合院,除了几排平房太破旧以外,你会感觉还不错,前是上山的幽曲小径,后是翠绿的树木掩映着一池水塘,不和谐的是林间有很多坟墓,让胆小的人心里难免有点紧缩。

  儿子很快就和院子里的小朋友混熟了,吃过晚饭后通常都会和邻家的小伙伴玩一会。可是有一天他刚出去就跑了回来并立马关上了门,我看他那小样就逗他:“宝贝,怎么了,慌慌张张的,不是和谁打架,人家的爸妈找上门了吧?”

  他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压低声音:“嘘,小声点,波波昨夜在院子看见鬼了,正在家里发高烧呢”,瞧他那神秘紧张的样。

  我笑笑:“小孩子家别乱说,世上根本没有鬼”。

  儿子说:“波波说的啊,他说看见院子里一个穿红衣服的女鬼,披散着头发,脸色白晃白晃的,眼睛闪着绿光,好吓人的呢”。

  我说:“乖,别听他瞎说,他那是病了,高烧说胡话呢”。

  “哦,是病了,那他怎么不找你治啊?在那打针,多痛啊。”儿子善心而又稚嫩的嘀咕。

  儿子只在一岁左右打过一次针,从小有点毛病都是吃点中药就好,他对注射很陌生。我告诉他他很幸运的生在中医之家,少受了很多皮肉之苦。别家的小孩生病都会去医院,一来药费可以半报,二来他们对中药认识不足,认为又慢又苦。

  “哦”,儿子似懂非懂的不做声了,可是那晚他硬是不肯单独睡,挤在我们床上。

  我们是小院的新住户,老公在单位大小是个干部,我是医生,经济条件在小院算比较好的,刚开始人们对我们有点疏远,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那种隔膜也就消除了。

  小院的周边散落的住着一些本地的居民,老唐就是其中的一家,他身患血吸虫性肝硬化,病痛使他的脸色腊黄中伴焦黑,消瘦使他的眼睛大而微凸无神,好在还能走动。

  小院的大多数人没有工作或下岗,闲暇无事时就打点小麻将,麻将的彩头小的可怜,两分一把,最大的胡也就一毛。这样的牌一直打到分币没人收了才改为最小一毛,最大三毛。别看打的小,院里每天都有好几桌呢。

  老唐病休后也经常到院里凑角,刚开始大家不愿和他同桌,他会立马解释说他的病不传染,即便这样人们也有顾虑,他也不恼,尴尬的笑笑,安静的在旁边看,时间长了,也就算了他一份。

  黄嫂是陨县人,随夫进的城,老公是部队干部,所以转业到这家国有事业单位,因而成了我的邻居,住在四楼。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也有点生意头脑,于是就在小院门口开了家小卖部。 小卖部在那半山腰里属独家经营,生意还不错,老唐也成了她的顾客。

  小院的妇女没事时除了打麻将还做一件事,就是结伴在院后的山坡上开地种菜以节省开支。刚开始没人敢单独行动,都是吆喝着三四家一起上山,时间久了,也就很难行动一致了。

  黄嫂家的菜地是最大的一块,种菜时用的都是农家肥,味道格外鲜美。她家的菜多的吃不完,但从来不卖,都是送给来小卖部买东西的顾客了,因而人缘很好。

  我闲暇的时候也去她那坐坐,听她道东家长,西家短的一些趣事,但她说的最多的是一些老住户在院儿里遇鬼的事。我是医生,自然不信鬼神之说,她姑枉讲之,我姑且听之。

  一天在黄嫂的小卖部和她聊天,一位职员从我面前经过,我无意中看了他一眼,他的面色让我很惊异,患这么重的病不去住院还在上班,我以为我没看清楚,在他转来时又认真的看了一遍,面色蜡黄中伴着焦黑,法令入口,饥饿型消瘦,确实无疑,此人重病在身,不及时治疗很难活过半年。

  我问黄嫂这人是谁,黄嫂说是子弟学校的一位老师。我告诉了她我的判断,她将信将疑的看着我,觉得不会那么神奇。我又回家告诉我老公,他侧面去问了一下,回来说这人在医院检查过,只是有胃溃疡,没别的什么。但不到半年就因胃癌晚期而去世。

  消息传来,黄嫂拉着我说:“你能通灵呢,因为你在半年前就能看出别人已经灵魂出窍”。我告诉她这是中医的基本功,望闻问切四诊中的望诊。

  我给她讲了神医扁鹊的故事:扁鹊经过齐国,齐国国君以贵宾之礼接待他,入朝拜见时,扁鹊观察了齐国君后说:“您有病,在皮肉之间,不及时治疗将加重病情”。齐国君说:“我没病”。扁鹊出去后,齐国君对他的大臣们说:“医生想骗没病的人治病以炫耀自己的医术,获取功名利禄”。过了五天,扁鹊再次拜见齐国君说:“您有病,在血脉里了,不及时治疗将恶化”。齐国君说:“我没病”。扁鹊出去后,齐国君很不高兴。又过了五天,扁鹊见了齐国君说:“您有病,已在内脏了,不及时治疗将进一步恶化”。齐国君干脆不理睬扁鹊了。又过了五天,扁鹊拜见齐国君,一看就转身向后跑,齐国君派人追问跑的原因,扁鹊说:“病在皮肉之间,是热敷熨贴的力量能达到的部位,病在血脉,是针刺的力量能达到的部位,病在内脏,是酒剂的力量能达到的部位,病入骨髓,即使是掌管生死的神仙也无法救治了,现在国君病入骨髓,我不敢再说,只好跑了”。过了五天,齐国君全身疼痛,派人找寻扁鹊,扁鹊已经逃走了,不久齐国君就不治身亡。扁鹊就是把中医四诊中的望诊应用的最出神入化的名医。

  听完故事,黄嫂坚持说:“那就是通灵”我笑笑:“各有各的理解吧”。

  老唐住院了,病情急剧恶化,腹水使他全身肿大,协和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

  那天我照例出去买菜,回来路过黄嫂家小卖部时,她神秘兮兮的叫住我,说她早晨天朦朦亮时上山摘菜,看见老唐在水塘边飘动,她很奇怪,老唐双腿没动,人怎么在移动呢?再看老唐的脸,了无生气,模摸糊糊的,只是一双眼睛黑洞洞,直勾勾的,很是诡异,这才意识到是看见老唐出窍的灵魂了。她吓的魂飞魄散,想跑迈不开腿,想喊叫不出声,急出一身冷汗,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跌跌撞撞回家的。

  我觉得这不可思议,也不相信,就安慰她说“可能是天太早,周围都是坟,你害怕产生的幻觉,或者是老唐病好一点回家了,早晨上山呼吸新鲜空气呢”。

  黄嫂语气很坚决的说:“不可能,唐嫂早晨出来买早点我问过她了,她说老唐还在住院,已经卧床不起,绝对不可能上山。我也看的请清楚楚,绝对不是幻觉”。

  由此黄嫂很肯定的判定老唐活不了多久了,结果半个月不到就去世了。

  经此一吓,黄嫂大病一场,连续好几天高烧不退,老黄急了,请我给开了中药熬好了送去医院配合着治才退烧。

  我想,这大概是个巧合吧,也没太放在心上。

  光阴似剑,日月如梭,在小院的日子转眼就过了十年。十年中见鬼的几家全搬了出去,黄嫂也没再看见什么。

  老公上班去了,我照例在看着业务书,一抬头看见黄嫂正扒着我家的窗子往里望。

  “干嘛站在外面不进来?”

  “你家科长呢?”

  “上班去了。”

  “没打电话回来说什么吧?”

  “没有啊,怎么了?”

  黄嫂神神秘秘的欲言又止,我看着好笑,就说:“你要么进来,要么回你的店子,你这样不累呀?”

  黄嫂环顾了一下四周才说:“你家科长今天中午不会回家,他可能有事外出了。”

  我老公是单位的保卫科长,经常出门很正常。

  黄嫂接着说:“我觉得老孙的老婆会出事,昨晚我听见她在院子里哭了一夜,我让我们家老黄出去看看,如果是两口子吵架给劝劝,可老黄说院子里人影子都没有,他说是我头晕病犯了乱说,可我真的听见了啊,哭的可伤心了。”

  “老孙家两口子吵架是常事,大概真的是你头晕听错了,你身体不好,回去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你不信算了,你是医生,肯定又说我是幻觉。”黄嫂嘀嘀咕咕的转身回了她的小卖部。

  黄嫂这次没猜对,我老公中午就回来了。可是,老孙家的鞭炮声也响起来了,老孙的老婆投河自尽了。

  晚上我对老公讲起了黄嫂说的话,老公说:“不可能啊,老孙的老婆头天就回到她乡下的家,天刚亮村民就发现她的尸体报了案,她家离这儿几十里远,昨晚绝对不可能在院子里。”

  我内心很是震惊,不可能这么巧吧?结果一夜展转未眠。

  第二天老黄告诉我黄嫂又病了,这次是头痛欲裂。

  黄嫂的两次经历在小院里炸开了锅,闹鬼的传闻越来越多,晚上没人再敢在院儿里逗留,更别说打牌了。东家的鬼还没赶走,西家又来了。任你磨破嘴皮的让他们不要迷信,可没人相信,他们只是固执的说我们家是火气旺,鬼不敢惹。

  瞧,一大早小汪就来了,紧张而神秘的告诉我:“我怀鬼胎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我老公,他会打死我的,帮我想想办法打掉这该死的东西。”

  “你是太过紧张闭经了。”把过脉我告诉她。

  “不是,不是,你相信我,我被一个男鬼强奸很长时间了,我们家搬进来没多久他就找上了我,我不从,他就打我,边打还边笑,笑的很可怕。他脸上的肉一点点的烂,一块块的掉,烂出白骨也不知道疼,还是笑。流下的水滴在我身上,我用手摸,粘糊糊,湿濡濡的,我吓的没办法,瘫软的任他摆布,每次完事后,我的身上都有他留下的粘液,我只好拼命洗,拼命洗,得好几次才能洗干净,真的,我不骗你。以前我不敢说,是怕被当成精神病送进疯人院。”小汪语气急促,边说边撩起衣服让我看。

  我定睛看去,只见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满是淤痕。

  我只好边安慰边给她开了几副调经养血药。

  唐嫂还没从悲伤中走出来,毕竟几十年夫妻,加上老唐是家庭的经济支柱,老唐一走,唐嫂觉得天都塌了,失眠让她一下子苍老许多。

  诊所今天不太忙,唐嫂来复诊,我们就闲聊了起来。

  “你是这块的老住户,我们这院儿里以前真的枪毙过很多人啊?”

  “是哦,有一次最吓人了,一下子拉来六个,有个年轻人真不怕死,行刑前还在笑,口里喊着‘老子够本了’。他的命也硬,开了三枪才打死,最后一枪打在头上,半边脸都被削的耷拉下来,可他还是在笑,听人说是个强奸杀人犯呢,那旁边小池的水都染红了,好些天血醒味不散。”

  唐嫂言者无心,我却知道了小汪的病因,她住的那套房正盖在当年的那个水池上,不久她去了娘家再也不肯回来。

  我们家在小区买了套大点的房子,三室两厅,装修后两个月就搬了进去。

  新家,新邻居,新环境。做医生的到哪也会有新病人。

  只是在来的病人中有位特殊的病人,他和他的家人不求治好病,只求尽量减轻疼痛,延长生命。

  这是位鼻咽癌化疗后扩散转移的的病人,在他身上有好些个凸起半寸,犹如酒杯倒扣,乌黑青紫的包块,看上去煞是可怖。最大的一个在耳下颈上,就是这个让他痛的日夜难安,脸上的五官因疼痛而扭曲的紧挤在一块,医院下结论说他活不过三个月,这种病人通常我不会接手。

  病人的老伴和女儿来了,她们苦苦哀求,坐着不走,说介绍她们来的人说过,或许只有我才能有点办法。

  病人的老伴是农村人,她说她老公离六十岁生日还差七个月,在农村不到六十就去世的人算短命,对后人不利。

  病人的女儿说,父亲得了这样的病,要治好希望也很渺茫,只想减轻他的痛苦,也用过西药止痛,副作用太大,作用也越来越小,父亲的痛苦让家人目不忍睹,他自己也忍受不了,几次想自杀,幸亏家人及时发现,这儿是她们最后的一线希望。

  我被她们的诚意和对亲人深厚的感情所打动,决定尽力试试。

  内服外敷治肿瘤是中医的看家本领,周而复始的用了二十天药,终于见效了,肿块软了,疼痛轻了,晚上能睡个囫囵觉了。

  三个月,六个月,病人的症状明显减轻,面色红润,食欲增强,医患双方都很欣慰。

  病人六十岁的生日过了,一个月后中国人的传统节日春节也到了。

  自从病人患癌住院到扩散转移,他的老伴将近一年没回娘家看望自己年过八旬的母亲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病人现在好转了,他的老伴决定回趟乡下的娘家,可是病人就象她不懂事的孩子,撒娇赌气的要跟着去。虽已立春,但天气依旧十分寒冷,只好千般叮咛,万般嘱咐的让他们一路小心。

  第三天,电话来了,说病人跑去他内弟的鱼塘钓鱼受凉,现高烧伴剧烈咳嗽,在当地出现输液反应,肾绞痛伴血尿,人已经快不行了,凭着医生的经验,我知道回天无望了。

  病人被救护车送进了正规医院抢救,第五天一大早,病人的老伴就来找我,问我信不信‘走魂’的事,告诉我她昨夜看见丈夫的灵魂出窍,从病房的窗口飘走了,她知道他过不了这一关了。

  她表达了对我的谢意,说如果不是我高超的医术,她的老伴活不到今天。

  中午,病人的女儿打来电话,说他父亲走了,走的时候只对他女儿说了一句话:“别忘了去谢医生。”

  很长时间我都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作为医生,我们是无鬼神论者,我们判断病人的生死,是基于知识的感知,可她们呢?她们都声称是视觉的亲历,并都是女性。

  行医几十年,我碰上了她们两位。那么,在今后的几十年中我会不会再碰上第三位,第四位或更多呢?

  我不知道,有谁知道吗?请别忘了告诉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