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黄金
详细内容
终于，我从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挣扎着醒过来，空洞的病房内连只鬼影也没有。我努力地挪动着笨拙的双唇，想要叫人给我倒杯水喝，却挫败地发现自己的喉咙僵硬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开始转动着眼珠子打量周围。到目前为止，我的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眼珠子。
应该是傍晚――夕阳的余光反射在白净的墙壁上，一片金灿灿。让人觉得好温暖。
经过这一次的睡眠，我的病应该痊愈得差不多了――因为一直悬挂在头顶的玻璃罐已经被人取走了。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出院了。
但我的脑袋还是很奇怪，虽然不再疼痛却说不出地怠钝，就像罐了铅。或许是因为这些天来睡得太多太沉的缘故吧。
我一直惬意地享受着这片布满整个病房的让人温暖的夕阳余光――真是令人倍感放心与安全的颜色。
但后来，我开始有点慌了。从我苏醒以来的几天里居然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再次验证一遍周围的环境，这里还是以前的老样子，除了那只一向令我恐惧的点滴玻璃瓶不知所向外，再没有任何东西有被挪动过的痕迹。
为什么没有人来看我一眼呢，连一直照料我饮食起居的妈妈也没来过。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我开始胡思乱想，真希望自己能立刻飞回家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但我全身上下均不能动弹，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某个人的突然出现。
我的焦虑与担心并没有维持多久。在第六天的半夜，弟弟终于来看我了。
弟弟蹑手蹑脚地推开一个门缝，显得格外小心翼翼。他的小脑瓜搭在门沿上，皱着小巧的苦瓜脸，一双眼睛正疑惑不解地打量着我。
看着弟弟，我高兴得想要跳起来，想把他幼小的脑袋瓜搂在怀里告诉他我醒来了。但是我跳不起来，事实上我连动都动不了。
弟弟，快进来啊！你站在那里看什么呢？
弟弟的眼睛里写满了迷惑，似乎在告诉我他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为什么。
弟弟，快进来吧，给我倒杯水喝，姐姐好想喝杯水啊。
但是，弟弟没有进来。他轻轻覆上门缝，带着满脸狐疑消失在映着金光的铁门外。
我绝望地盯着那扇可能会有人进来的铁门，开始猜测弟弟怪异举动的动机，终于还是不明白一向天真坦率的弟弟会遇到什么如此费解的疑惑。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是个病人，还躺在医院里，怎么那些医生护士就不管我了呢？妈妈也是，怎么就不来看我？弟弟――你最不可原谅，已经来了却不肯走进来问候我，反而传染给我满肚子疑惑。
“嘭……”
窗子大破碎声。我转过眼珠子向窗台望过去，弟弟正从那里爬进来。
弟弟！太好了。快点倒杯水给我喝。水――我要喝水。
“姐姐你不要担心，我现在就带你走。我不会让你落入那个医生大叔手里的。”弟弟一边替我搓揉着僵硬的骨头，一边无比坚决地向我保证。
落入医生大叔手中？弟弟在说什么呢？我真想问个明白，可惜口里发不出丝毫声音。
“我们现在就回家去，我还有爸爸、妈妈会照顾姐姐的。”
弟弟真是越说越奇怪，我不是已经好了吗，为什么还要你们照顾。
在弟弟灵巧的搓揉下，我的骨头开始变得柔软，渐渐地能够活动起来了。全身的血也开始变得活跃，我甚至能听到它们欢快的流动声。太好了，我已经完全恢复了。
弟弟给我倒了一杯水，我端起来咕嘟咕嘟地罐了下去。太好了，我的口、喉咙都能动了，也可以说话了。
“那个，弟弟你刚才说我会落入医生大叔手中，这是怎么回事？”
“呃……”弟弟吞了吞口水，抬起头，双目圆睁，大声说道：“姐姐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看着弟弟那副自信而又坚决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弟弟就是弟弟，天真无邪，像一张没有染墨的白纸。我看着他那双纯净地有如古井的眼睛，方才的困惑已经荡然无存，有的是一股不畏天地的正气。看着这样的弟弟，即使只是个九岁的孩子，我也完完全全地相信他。
“那我们现在就出院吧。”我拉开门把准备出去。
“你不能出去！”弟弟连忙按住我得手，“那个康医生会把你抓去的，他要把你卸掉之后用来做实验。”
耶？弟弟在说什么呢，这样做岂不违法了。真是太奇怪了。
看见我带着询问的眼神，弟弟从抽屉里拿出一面镜子递给我。
那是……那是什么？黄黄的。
“啪……”镜子掉在地上砸得粉碎，我吓得捂住脑袋――刚才那是……人面金雕。
我的全身开始不停地颤抖。那不是我。绝对不是。或许是镜子上的油漆画的，不要怕，那个不是我。
我哆嗦着双手拣起一块镜子碎片。挪上……挪……，那是眼睛……那个是鼻子。我恐慌地抬起双手――这，是黄金的颜色。
“啊……”我一声尖叫。
“姐姐不要怕。我们回去藏在爷爷家的阁楼上，这样谁也不会看见你的。没关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给你送饭，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没有人会笑你的。”弟弟拉起我的手安慰我。他是怕有人嘲笑我吗！
“那是……什么？我变成什么了？怪物吗？”
“呃……好象是金子。康医生说是具有人体功能的活人金子。”
金子！我变成金子了吗？我心中一阵恐慌，连带着一股未知的情绪在我头顶乱窜――是激动吗？不行，我还要考重高还要上大学还要交很多的朋友，变成了金子我还可以去实现我的梦想吗？……
“不要让它逃走了……”
“把207号病房包围起来……”
“……”
我还没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就听到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喊声。207――这是我的病房号，他们是来抓我的吗？妈妈，你在哪儿，快来救我。
“从这边走。”弟弟拉着我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我们刚落在花圃的灌木上，便有人从四面八方冲过来把我们团团围住。
“宝贝，你能跑到哪儿去呢，不如留下来救救我们，我们会对你感恩戴德的。”一个大叔举着一根粗重的木棍面目狰狞地冲我龇牙咧嘴地大笑。
我吓得瘫坐在地上。
“你们这些人真不要脸，为什么要抢我的姐姐！我是绝对不会把姐姐让给你们的。”弟弟擦了擦脸上的泥土，愤怒地向刚才说话的大叔冲过去。
那个人嘿嘿大笑，举起木棍向弟弟头上打去。鲜血顺着弟弟稚幼的脸流下来，滴在泥土里。
“小家伙，你看不清情况吗？它现在已经不是你姐姐了，它是我们的财产。哈哈……”，周围的人开始跟着起哄。
“胡说。姐姐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怎么会是你们的财产。变成了金子，她还是我的姐姐，还是人。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不要脸？”弟弟站起来，捏起拳头，“谁要是敢伤害姐姐，我救和他拼命。我会叫警察来抓他的。”
“哦！”另一个大叔举起棍子狠狠朝弟弟肩膀砸去，“有趣。也只有像你这样的小傻瓜还当金子是伙伴，不过不巧，我就是警察。”
弟弟幼小的身体被这一闷棍打得跌落在泥土里。
“不要妨碍我们……”
“要是耽搁了我们，金子被姓康的带走了，就取了你小子的命……”
“……”
各种各样的纷闹夹杂在一起，这些大叔你一棍我一棒地敲打着弟弟。我吓得哭了，这些人要打死弟弟吗？弟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哪里经得住这番“酷刑”！住手，住手啊……
“住手。”忽然一声闷吼。这个声音――不是我的――是康大夫的。
众人转过头看着康医生，眼睛里均流露出被人抢了食物般的仇恨和不悦。
“要是金子被敲碎了，价值会减半的……”
在众人红着眼睛蚯着康大夫的当儿，我被人拉着逃离了这个危险的现场。是……弟弟。弟弟的脸上、手上还有身上到处都是血，天哪，这些人怎么可以如此残忍。现在可是文明社会啊！况且弟弟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这些大叔怎么下得了手？！
“追……”
我们跳上属于爸爸的摩托车，在康大夫和一群失去了理智的大叔们的追赶下，七弯八拐终于如愿地藏在了爷爷生前流下的阁楼上。
看着满身是血的弟弟，我心疼得哭了。要不是大病初俞全身没有力气，我宁死也不让这些人打弟弟。
“姐姐不要哭，一点都不疼的。”弟弟嘻着嘴安慰我。
听他这么说，我更加难过了。“都是姐姐不好，让你受苦了。其实当时我更希望你能快点离开那里，如果是以你受伤为代价我宁愿被他们拿了去。”弟弟是我唯一以长者身份关爱着的人，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让他受苦的人就是弟弟。
弟弟双目圆睁，“我说过要保护姐姐的。姐姐对我这么好，我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不会让人伤害到姐姐的，而且姐姐不是‘东西’，不能用‘拿’来形容。”
九岁的孩子说这样的话，一点都不好笑。因为还太稚幼，只怕徒留满腔血气却是无力回天。但我的心，却早已被弟弟真诚的豪言壮语感动得一塌糊涂。
“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姐姐，姐姐要吃什么我去给姐姐买，要玩什么我去给姐姐弄。”
弟弟，谢谢。我和弟弟紧紧相拥，我不停地哭，弟弟则咧着嘴安慰我。
“咚……咚……”
是走楼梯的声音。我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那些人追到家了么。
“没事的，是妈妈。”
妈妈？妈妈！我好想你啊！弟弟……他被人打了。
看见妈妈，这几日来的惊慌恐惶立即化为止不住的委屈泪水，我冲到妈妈怀里号啕大哭。妈妈抚弄着我已经变成黄金的头发，疼惜地说道，“受苦了，孩子。”
妈妈为什么都不来看我呢，让我一个人躺在病房里孤零零的。“妈妈……呜……弟弟被人打了，我……我也变成怪物了……”
“没事的。弟弟会很快好起来的。”
“呜……我变成怪物了……妈妈还会喜欢我吗？”
“那你，不要告诉爸爸我变成怪物的事。他会失望的。”爸爸一直寄予我厚重的期望，希望我能带给家庭荣耀和骄傲。每次我把第一名的奖状和各种比赛的奖杯呈在爸爸手上时，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得出，爸爸的眼睛里溢满了赞赏和喜悦。现在我变成怪物了，什么也不能再带给爸爸，要是让爸爸知道了，他会失望的――他最心爱的寄予厚望的女儿到头来变成了全天下最大的废物。
“傻孩子，爸爸也很喜欢你呢。”妈妈摸着我的头慈爱地笑了。妈妈的笑容令我安心，一如我身体的颜色叫我倍感安全和温馨。
“可是，可是我不再是爸爸妈妈的希望。我……”
“不会的。爸爸正在楼下等你，我们一起去见他吧。”
我、弟弟还有妈妈走下阁楼，果然看见爸爸等在那里。
“你一向是爸爸最骄傲的孩子，在其他同龄孩子中，你也是最优秀的，跳了几次级还能保持年级第一，在许多大小型比赛中奖杯也从没少给爸爸的。有你这样的孩子，爸爸已无愧于祖先……”
我和弟弟专心地聆听着爸爸的谈话，爸爸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爸爸，我也会努力的，争取能像姐姐一样优秀。”弟弟举着手嚷道。
“恩。”爸爸应了一声，“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已姐姐为目标了。”
“为什么？”
“因为以前有你姐姐的光彩，你不需要很用功，爸爸妈妈已经很欢喜了。但是从现在开始，你要做你自己，做一个比姐姐还优秀的孩子。”
弟弟瞪着大眼睛，“爸爸，我听不懂。”
爸爸把目光转向我，“你一直是个优秀的孩子，一直以来也最体谅爸爸的心。现在你变成这个样子，不能再向预期中的那样继续让爸爸骄傲。那么，就把这个任务交给弟弟吧，你不用再辛苦了。你不会让爸爸失望，也不会让爸爸为难，是吧？你也知道，要重新培养一个优秀的孩子，我们作为家长的负担该有多重。……”
爸爸，我也听不懂你说的话。
“你不会是想把咱们的女儿卖掉吧！”一直三缄其口的妈妈开口问道。
“不然怎么样。她已经变身为黄金，留着腐烂还不如换成现金。你也知道，咱们家这房子也用了三四年了，况且，支付儿子读书也需要些费用。”
“可是她毕竟是咱们的女儿。这些花费咱们节约一点就省出来了。而且，我们家又不是缺钱。”
“到了现在你还希望她给你养老吗？不快点卖掉咱们也会惹祸上身。况且，这可是钱，怎么会嫌多呢！”见妈妈不说话了，爸爸又开口，“这黄金是咱们女儿变的，这段时间和康大夫交涉不就因为不能让人抢了咱们家的财产吗。”
“那你准备把她卖到哪儿去呢？”
我和弟弟目瞪口呆地看着爸爸和妈妈的讨论，他们，要把我卖掉吗？
“爸爸，你们不会真的要卖姐姐吧！”弟弟有写着急的问。
“小孩子家不要插嘴？”爸爸妈妈齐声呵斥。
“你们疯了吗？姐姐是你们的女儿，爸爸不是最喜欢姐姐吗？姐姐小的时候爸爸一定抱过她吧，怎么突然间说卖就卖。还有妈妈，你刚才还说很喜欢姐姐，怎么现在也跟着爸爸装疯？”弟弟近乎哭泣的问着。
“她已经不是你的姐姐了。她变成了金子，就得实现作为金子的价值。”
“不是这样的。姐姐是我从小的伙伴，也是爸爸妈妈看着长大的，你们不会狠下心说她是金子的……”
“啪……”爸爸赏了弟弟一个耳光，“小孩子家懂事什么？！”
“我不懂！我的确不懂！”弟弟哭着咆哮，“我不懂姐姐明明是个完整的人，为什么所有人都想把她占为己有；我不懂作为父母的你们，为什么可以把黄金看得比女儿还重要；我不懂作为伙伴的大家，为什么可以忍受日日相伴得人突然从生命中剔除；我不懂大家已经很富足了，为什么还要不顾一切得到更多得金钱。爸爸妈妈一向是我崇拜的偶像，请不要破坏你们在我心里的美好形象，不要这么冷漠与贪婪……”
“啪……”又是一个耳光，“把你的儿子给我关起来，我现在就去联系买家。”爸爸丢下话便出去了。
看来，我，作为女儿被放弃了，却作为黄金被喜爱着。真是可笑，我还以为我已经足够优秀了呢，还以为我已经得到了爸爸永远的认可还以为我们的家已经固若金汤了呢，呵呵，这么容易就被放弃了。昔日的欢声笑语还在耳边游荡，不久前在心中暗许的礼物还没送给爸爸呢，这一刻，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式了吗。这么容易就被放弃了呢……
“妈妈，姐姐是你生的，你是不会卖她的，是不是？你只是被爸爸逼的对不对？”弟弟哭着哀求妈妈。
我也开始哭。虽然卖掉我可以换来很多钞票，从此我们家便可以衣食无忧 。但是我，即使被放弃也不想离开这个家。我不想离开爸爸妈妈，更不想离开弟弟。没有了这些伴我成长的精神支柱，我不知道还可以把什么作为我活下去的理由。或许真正的黄金最开始就是和我一样，被取走了作为灵魂的精神容器，才无所谓生、无所谓死、无所谓被抽成丝或是压成条。
“孩子，不要怪爸爸妈妈。爸爸说得对，你已经变成了金子，就得实现作为金子的价值。你是个好孩子，不会忍心爸妈继续劳苦的，是吧！”妈妈挠了挠头发，“你看，妈的头发都白了……”
看着妈妈鬓角的一根白发，我顿时泪流满面。我刚才的想法真是自私。如果把我卖掉可以换来妈妈的安宁，那么妈妈，卖掉我吧，不要再劳累了！
“姐姐，我们逃走吧！离开这个家，躲开所有人，我们走吧！我，不要姐姐离开我。”弟弟从一堆蒲扇里钻出来，怂恿我一起离家出走。
触怒了爸爸以后，我就被关在了这间本来打算作为我藏身之地的阁楼上，而弟弟也不知道被关在了什么地方。他，逃出来了么。
“不。为了让你们过上富足安乐的日子，我已经决定听从爸爸的话。反正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不能带给任何人快乐。”
“难道姐姐舍得离开我吗？我们曾经拉过勾要永远不离不弃的，姐姐要背叛我们的誓言吗？”弟弟那双纯净得有如古井的眼睛里正在被翻涌的泉水打湿。
不是这样的，我怎么会舍得离开弟弟！只是……
“爸爸已经找到买家了。要是姐姐离开我了的话我会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姐姐的。”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妈妈……”可是，我想让你们过上富足安乐的日子。
“我不管。姐姐要是不跟我走，我就跑到瀑河里去洗澡。”
瀑河，那个据说深不见底、瀑布与河流的交汇地带，据说每年都会接纳几位敢于冒险的人类，偶尔也会录取极少数敢于冒险的“歌唱家”。
弟弟，真的会去吗？那个危险的地方……
“我说的可是真的。反正姐姐快点和我一起离开，迟了就来不及了。”
于是，又一次，我和弟弟逃脱了。
只是，这次的“里家出走”，恐怕已经是永远，或许我已经再没有回头的岸了。
离开了家离开了母亲的孩子，我们将何去何从。我，不能让弟弟跟着我受苦。
“你还是回去吧，去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我一个人离开，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
“不。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可是，你和我在一起逃亡，要避开所有虎视耽耽的人们，没有去向、没有金钱，会很辛苦的。你还这么幼小，怎么能承受得起这些苛刻的生存要求。
“姐姐，我有一个好朋友，他们家里很有钱，应该不会伤害姐姐。要不，我们去投靠他们家吧！”弟弟偎在我膝盖上，任半夜的露水在我们脸上结成冰霜。
忽然，我开始觉得我身体的颜色有些令人不舒服。不，这种刺眼的金黄让人厌恶让人反感。
“还不如去投靠我男朋友呢，他家也很有钱，而且家中就他一个，应该没事的。”最重要的是，他是那么地喜欢我。
于是，趁着星夜，我们敲响了攸闲山庄的大门。
鹭看见我的样子，吓了一大跳。“怎么回事？”
“我们想来投靠你，不知道是否方便？”我低头回答，努力回避着鹭讶异的目光。
“顺便提醒你一句，姐姐已经变成了金子，如果你要打什么歪注意，最好不要接纳我们，否则我会杀了你的。”弟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把水果刀抵在鹭腰杆上。看见弟弟近乎神经质的举动，我感动得想哭。
鹭看了弟弟一眼，忍不住笑了，“那么请进吧！”
这的确是个豪华的山庄，清一色大理石铺的石子路，贝壳雕的门，水晶刻的灯。我开始怀疑身为黄金的我也不如这座庄园值钱吧！也难怪鹭能正常接纳我而不起贪财之念。
“鹭哥哥，你真是个好人，比爸爸妈妈还要好的人。”弟弟一边朝着人工湖扔着石子一边说，“要不鹭哥哥娶姐姐好了，我给你们做媒人。”
“不。”鹭拉起我金灿灿的双手，转头对我说，“我确实很喜欢很喜欢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但是不会继续和你谈恋爱，更不会与你谈婚论嫁，因为――你已经不属于人类。但是我会永远保护着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当然，再我心里，你还是你，是上帝精心呵护的艺术品，绝对不是什么活人黄金。”鹭放开我的手垂下头，“但是，仅此而已！”
我知道，鹭。你说的全是事实，也全是实话。你不用内疚，我已经很感谢你了。而且你的坦言相告正说明了你的决心，让我安心不少。
就这样，我和弟弟暂时藏在了攸闲山庄内。
“姐姐，快躲起来，有人来了。”一天，弟弟忽然急冲冲地跑来找我，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躲在凉亭旁边的灌木里。不一会儿就看见鹭和一年轻人坐在我们面前的亭子里。
“我知道鹭少爷是个君子，不爱财也不贪财，更不会背叛朋友。”年轻人坐定后喝了一口茶，说道。
“先生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
“鹭少爷的山庄里应该还住着其他人吧！”
“道听途说――先生听谁说的。”
年轻人指了指怀里白色的小狗轻笑道，“这只叫‘毫敏’的猎犬是从德国专门进口的纯种犬，其嗅觉是普通警犬的几千倍。我可以麻痹大意，但‘毫敏’的鼻子不允许我说谎。”
鹭沉思了一会儿，闭目道，“先生要什么，说吧！”
“活人黄金！”
活人黄金，那不是我吗。这个人，他也是要来带走我的吗？鹭，我求求你，保护我，我不要被那些人抓去压成条抽成丝。我是人，有人类的感情和认知，也有人类的恐慌与自私。
“先生也是这种俗人吗？说吧，那具黄金值多少钱，我直接给你好了。”
鹭！你……谢谢你。你是我三生的父母。不，我的父母抛弃了我，你是我的神。
年轻人似乎大吃了一惊，“活人黄金是无价之宝，不能用金钱来衡量。鹭少爷能有如此宽广的胸怀，真是天地的大幸。但是如果少爷能帮助我们实现它的价值，那么您将是人类的救世主。放心，我们虽然以此作为研究，但会保留它的精神。”
“不要和我讲这些大道理。我很自私，既不想成就天地的器量，也没兴趣成为人类的救世主。”鹭依然闭紧双眼，淡淡地说，“先生是不是差不多该回去了。”
年轻人赞赏地一笑，“那么，我这就走。”他站起来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只墨绿色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在白日里也绽放眩目光芒的白鹭，白鹭半展飞翅、轻抵玉颈，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瑕纰，通体透明而发异彩。实在是……美丽极了。
鹭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凝固在白鹭婀娜的娇姿上，再也移不开。半响，他终于重又闭上双眼，转过身去。
“先生以为这样便能打动我？”
太好了，鹭。不愧是我的神。
年轻人嘴角轻扬，“这只白鹭与夜明珠同质同色。相传是西汉太后吕稚的陪葬物，吕后之尸历经二百年而不化，全凭这只与少爷同名的白鹭。”
我在心中暗笑眼前这位大叔的幼稚，鹭是不会为了任何欲念出卖朋友的，他一直是个淡泊闲雅的君子。
鹭静静地站着，没有转身，也没有睁眼。过了很久，他才说，“我只能保证不坏你的事。但前提得如你所说――保留她的精神。还有，不能落入歹人之手。”
轰……我的意识瞬间被抽空。鹭，你真的要让这个人把我从你眼前带走吗？你不管我了吗？你答应过要保护我的，我是如此地信任你，你却把我对你奉为神明的信任破坏怠尽……鹭，你甚至背离了你自己……
你可知道，这个人于我来说比死神还恐怖。让我死了就罢了，还要留下我的生命轰击我的灵魂。
年轻人又是轻扬一下嘴角，“多谢。”随后便放开手中一直不肯安静的白色小狗。
小狗“呼……”地一声朝我们藏身的灌木冲过来，吓得我尖叫一声。弟弟按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握着那把水果刀等待着向我们冲过来的小狗。
“汪……汪汪……”小狗被刺中了，一直叫个不停。弟弟接连刺了十几刀，才顺手把它扔进人工湖里。
“鹭哥哥，连你也是贪财之人吗？你答应过我们的，难道你不怕我找你算帐吗？”弟弟愤怒地举起滴血的刀，冲鹭咆哮。
鹭皱了一下眉头，“我只是在帮你姐姐拿主意罢了。她已不属于人类，应该去实现她应有的价值。”
“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听过。鹭，你这样做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们放弃了爸爸妈妈跑来找你，你却把我们对你的信任践踏在泥土里！”
“你为什么不问你自己：为什么只有你自己还把她当作人类看待？小弟啊！你，太年轻，也太幼稚了。”鹭伸出双手拿起桌上的盒子，指腹不断摩挲着白鹭光洁的身躯。
弟弟顿了一下，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但这只是很短暂的瞬间，他扬起手，指着鹭，“借口。要是没有那只小鸟，你是不会答应的。是不是，鹭哥哥？你把它还给那个人，等我将来有钱了，我买一只送给你。”
鹭看着弟弟，缓缓闭上眼睛，“失陪了。”便沿着人工湖走远了。
弟弟咬牙切齿地看着走远的鹭，嘀咕道，“怎么越是这种有钱人就越是阴险……”转头看见年轻人，马上又吼道，“你休想带走我姐姐，我会杀了你的。”
年轻人淡笑，“如果你知道用你的姐姐可以买一座和攸闲山庄一样漂亮的庄园；可以找很多小朋友陪你一起玩，而你，是他们的首领；可以请人帮你教训那些平日欺负你、小看你的人，甚至可以给你换一个事事以你为尊的老师，你还会如此固执地把它当作姐姐吗？因为当作姐姐，这一切将不会得到，你的命运也永远得不到改变！”
弟弟惊愕地瞪着眼，纳纳地说道，“可是姐姐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最重要的伙伴。”
“看来你不大被人认可啊！”年轻人抚着眉头说，“你的姐姐什么都比你好，大家只认识姐姐而不认识你，你一直生活在苦恼中啊！要是用你的姐姐交换钱的话，就不只是玩具与冰激凌的问题了。它可以改变你的命运，可以把你冲孤独中拯救出来，也可以挽回你不被重视的事实。因为那时候，所有人都会拜你为神，那些一直小看你的人将会跪在你的脚下求助于你。你的老师、你的同学、甚至你的父母将没有人再敢违抗你、反对你，你的世界里将是你唯一的存在……”
不好。这个人，太会抓住人内心的弱点。任其继续，弟弟会被他洗脑的。
“不要听他胡说！”我出声喝止他的催眠曲。
“呵呵，真是自私的姐姐呢！”年轻人笑看着我，径自走到人工湖边捞起那只看起来已经断气的白狗，朝弟弟笑道，“我会再来找你们的。”
“我们现在怎么办？”年轻人走后，我问呆楞中的弟弟。
弟弟回过神来，说，“逃。”
于是我们再一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逃离了以为安定的宿土。这一次，我们是真的无处可去了。除了弟弟，我已经不想再相信任何人了。
我们躲进了一片原始森林中。
这里，远离了市井。没有人类，便没有了抛弃与出卖，更没有欲念和贪婪，我终于安全了。
“那个人说的话你相信吗？”不知为什么，攸闲山庄里那个年轻人的出现总让我心头隐隐不安，我想确认一下弟弟的决心。
“不要听他胡说。我是不会让姐姐离开我的。”弟弟毫不犹豫地回答。
弟弟！你……真是太好了。幸好，你的灵魂还是干净的。我想，作为人，你已经是我唯一的精神大柱了――也是唯一的一根；作为黄金，你也是我最后的牵挂与留恋吧！
我们以泉水止渴、野果充饥，在这片见不到阳光的密林里顽强地生活着。
但是，弟弟的神色间渐渐多了一些复杂的东西――烦恼、压抑、焦躁、居丧……
是因为开始思念从前的生活了吗？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他需要更多的玩伴、更丰富多姿的生活乐趣、需要踢球、打游戏。不管与谁在一起，每天枯燥地干坐，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都是最重要的吧。
而且，弟弟还需要读书。如果因为我而放弃正在燃烧的青春，而耽误你一生的前程，我会内疚一辈子的。我，决不容许自己做一个如此自私的姐姐。
我应该早点把弟弟送回去。
……
但是弟弟如此地忧愁，会不会是因为被那个人说动了新正在摇摆犹豫呢？那个人，能准确地抓住人内心的弱点，他，让人太不放心了。
“姐姐，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大家都把你当作金子。那时因为这样做的话就可以用来购买自己想要的东西，还可以用来改变自己困窘的命运，甚至可以借此实现从前只敢梦幻的理想。”一日，我们正在吃着用篝火烧烤的兔肉，弟弟带着一张郁郁寡欢的脸对我说着。
这些话听在耳里是如此地熟悉！我端详着弟弟的眼睛，认真揣测着弟弟话语间的涵义和动机。
“那位大叔说得对，有了钱，我就可以改变狼狈的境况压抑的命运。但是……”
“你的意思是说你也应该把我卖掉？”原来弟弟你这些天的烦恼缘于此啊。果然，只要是人类……
“难道不该吗？姐姐是天生的优等生，最得爸爸的宠爱，周围的人也都把你奉为标榜。你当然不会明白什么是压抑的命运。而我，只是个陪衬，只是可有可无的辅助品，永远只是某个人的弟弟，永远只是生活在姐姐制造的梦魇般的阴影中。没有了天才般的姐姐，我才能从窒息压抑的阴影里走出来……”
原来在弟弟心里，果然一直都是憎恶着我的啊！卖掉我，用两种方式同时改变着你的命运，这不一直都是弟弟拼命努力的目标吗？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拼着性命一路保护我？”
是啊，弟弟。我不相信。在医院里的花圃里你甚至差点被那些大叔打死了，如果是因为怨恨，为什么不就此让我被那些人卸得七零八散，然后抽成丝压成条。
“可以解释为：把你带到这种人际荒芜的地方，我便可以把你完全据为己有。我不会学那些笨蛋，我会最大限度地避免不必要的纷争与麻烦。”
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呵呵，从一开始你就是打的如此算盘！果然不赖啊！亏我还把你当作最后的精神支柱最后的留恋与牵挂。
为了独占活人黄金，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着。你甚至可以冒着年轻的生命危险诱骗一个把你视为全部的……姐姐，也可以打着善良的幌子“名正言顺”地消除与自己争夺财产的对手。我多么希望这不是真的，可是你眼角的冷咧叫我不敢忽视事情的真实性。
我的弟弟，我稚幼的纯净的弟弟，你终于也没有抵挡得住金钱最罪恶的诱惑么？
金钱――把你这颗纯洁干净的心也染得面目全非么？在金钱争夺战中，一个小孩子也可以变得如此强大么？
可是你的叛变，却把我支离破碎的灵魂砸得粉碎，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灵魂与精神倒塌的声音。
“我……可不可以把它当作玩笑？”
要是这只是个玩笑就好了！
真是可笑，人类夜以继日地追求着金钱的数量，甚至到了离逝之时，还想把成堆的金钱带进棺材。最好是能打造一副精致的黄金棺，让自己长眠与永恒的富贵中。可是如果把他们本人直接变为金钱，就像现在的我一样，那么等待他们的就该是被“肢解”的命运。
如果这是天神对人类欲念的小小惩罚，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手法了。
“愚蠢的……姐姐啊，这就是事实！从一开始，我们就奔波在金钱无所不能的摆布与左右中。”
我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眼睛里也开始闪着金花。我知道，我已经中毒了――兔肉上的毒――是我年幼的手段高明的弟弟一手创造的计划――这个感觉，和当初在医院里的一样。
我，又将回到那片完全没有方向也找不到出路的黑暗中去吧！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弟弟看着我恍惚的眼神，继续说道，“还在医院里的时候，那些本来很绅士的大叔放弃原则与良知暴打一个小孩 ，我就意识到了金钱的重要性。但是当时我并不知道金钱到底能够给人类带来什么，直到掌控家庭经济命脉的爸爸可以随意决定我们的方向时，我才知道那是一种能够掌控命运的东西。后来鹭哥哥已一己之力使我们暂时免于奔波，却又因为更有价值的东西便开始以金钱的价值衡量所谓的‘活人黄金’时，我才彻彻底底明白何谓金钱。姐姐，你说我是不是该去争取手边唾手可得的这样的东西呢？”
是。你做得对也做得相当精彩，很有计划很有谋略。它，金钱，真的让你边得好强大呢！可是我最后作为人类仅存的留恋与不甘却被你“抨击”得无踪无影，好象连破败的碎沫也没有了啊。
我最相信的人是你，最不能忍受的也是你的计算！
我栽倒在了地上。怎么，我终于倒下了。石头，我等着与你同化；泥土，让我做你的伙伴吧！现在我是黄金，在人类看来是财富，在你我看来，我们是同类。
“姐姐！”看见我哉倒在地，弟弟忽然冲过来抱着我放声大哭。
这个人类的孩子可真奇怪！刚才还像修罗一样轰击着我内心渐渐崩溃的柱子，这会儿又是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
“姐姐……姐姐啊！我，已经没有足够的能力继续保护你了，那只叫‘毫敏’的白狗它根本没死，他们又追到这里来了。那些大人逼着给我支票，可是我知道即使我拼上性命作为赌注也还是无法改变我们脆弱的命运。我们是一直都在一起的伙伴，可是，我却没有力量保护我的伙伴！你骂我吧，骂我软弱与无能……”
弟弟？
弟弟！我亲爱的……弟弟啊！这才是事实的真相吗？可是你宁愿让自己背上贪财的黑锅宁愿让我对你失望、宁愿丢弃唯一确认的存在价值也不告诉我你忧伤与冷洌背后的真相，是不想让我带着对你的不放心与负罪感离开吗？
我，明白了。你根本就没想过要把我从你的生命里剔除，其实你也很想和我继续一起生活呢！但是……我们没有金钱作为强大的后盾，不仅我们的命运被金钱支配与摆弄，连我们想继续在一起做伙伴这个小小心愿都不被成全。但是，即使如此……
弟弟啊，你幼小的眼眶里一直打着转的是泪水吧！你一直冷咧着脸，也是不想让那胸膛装不住的悲伤泛滥崩溃吧！因为你不想让我看见你无助的泪水！
我……真的是愚蠢的弟弟呢，竟然不了解弟弟的苦心，竟然误会了你！我应该始终坚信弟弟是永远都不会离弃我的伙伴。我啊……真是对不住弟弟呢。
“我虽然一直怪怨姐姐像一座大山一样堵在我人生的道路上，但是你却一直包容着我的无能原谅着我的无知。只有在姐姐心中，我才是个完整的人，我一直是姐姐唯一的弟弟啊！你是可以和我共同面对生与死的伙伴，但是，我居然无法保护你，我居然无法保护对我最重要的人……”
弟弟，不要哭了。你的眼泪会让姐姐心疼的。你无助的述说像一把怠钝的剪刀撕扯着我的心口……
你的伤口还疼吗？我记得那些疯狂的大叔差点把你打死了，但是，你却没有流一滴泪。
我是你的伙伴，你又何尝不是我的伙伴呢？比起传说中血浓于水但在金钱面前显得苍白无力的血缘关系，我们是伙伴呢，伙伴！
“或许，那个实验中心，回是姐姐最好的归宿吧！”
弟弟啊，是我，让你受苦了。为了我麻烦的归宿，你一定很费神得思考过很久吧！
呵，我真是不可原谅，竟然真的相信你为了让我安心而编的“谎言”。
“姐姐放心，我不会孤独的。我一定会再次遇到和姐姐一样重要的伙伴，到时候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他。借姐姐今天给我的力量……弥补今日让我痛心的遗憾……你，放心的离开吧，我不会到瀑河去洗澡的……”
亲爱的 ……弟弟啊！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已经变得如此坚强！
是为了保护我吧！你年幼的胸膛已经承载太多常人无法担负的重量，已经敢于与任何强大的力量作顽强的斗争。这，都是被逼的！因为你要保护你无用的姐姐。
在这场战争中，你是从一开始就最顽强的胜利者。还以为你飞速的成长只是在进行金钱斗争，因为你已经变得如此地……强大。可是，你只是因为要保护一个无用的伙伴。就为了这个理由，你成了这场战争中最强大的战士。但是，你却是因为要保护伙伴而已。
果然，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才会成为最强大的……生存者。
如果是你变成了黄金，现在躺在地上哭的该是我吧！
我亲爱的……弟弟啊！你一定要幸福啊……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也是我最后的祝福。
你的心，终于还是干净纯洁的，任何颜色也无法把它染黑！
我亲爱的……弟弟啊，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会幸福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