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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尼的科学人性化途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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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波兰尼以“意会认知”理论变革实证主义科学观,透过意会认知的三位体结构和内居运行机制,可知所有知识都无法摆脱主体性,都属于“个人知识”。因此,研究事实的科学和研究价值的人文学其意义都为人所赋予,其中并无谁优谁劣的问题,两种文化或说科学与价值由此得以融合。波兰尼似乎为萨顿科学人性化的主张寻到了一种具体途径,然而,他的理论虽说必要却不充分,要实现萨顿的目标仍然任重道远。


波兰尼(Michael Polanyi 1891-1975 )是英国著名物理化学家和哲学家,在国际哲学界,他主要以创立意会认知(Tacit Knowing)理论而著名,这一理论作为科学人性化途径的有益探索和尝试,至今已日益为人们所关注和重视。科学人性化的首倡者为科学史家萨顿,这一主张的实质是要使科学与价值融合,消除C.P. 斯诺所谓的“两种文化的鸿沟”即科学文化和人文文化分裂对立的现象,他又称之为新人文主义和科学人文主义,并认为达到这一理想的途径是科学史。他为科学史的创立和发展,奉献了毕生精力,获得了卓著的成就,被公认为伟大的科学史学之父。然而,事实证明,科学人性化面临着许多现实困难,而且,萨顿的科学史途径并非他所声称的那样是唯一和有效的途径,他的理想至今也尚未实现。[1]尽管如此,萨顿的科学人性化主张却为世人所肯定和称道,一些科学家和人文学者积极响应他的号召,竭力寻求科学人性化的具体途径,波兰尼和马斯洛就是其中之二,两者都图求建构某种理论框架,以实现萨顿所树立的目标,马斯洛从人本主义心理学角度,而波兰尼则从认识论角度出发进行探索。本文只能简略地涉及波兰尼的有关理论。他通过批判实证主义错误的科学观,证明自然科学与人文学科知识一样,充满人性因素,科学实质上是一种人化的科学,是一种“个人知识”,在非言传的“意会认知”层面,科学与人文是相通的,一切知识都离不开个人,离不开意会的估价。因此,从本质上说,“两种文化”的分裂对立是虚妄的,他认为自己所创立的“意会认知”理论,可以变革实证主义的科学观,是达到科学人性化的有效途径。
一、对实证主义科学观的批判
萨顿对于科学与价值分裂的批判,主要侧重于科学远离人性和“两种文化”对立现象,波兰尼则更深入地分析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源,从而着重批判实证主义科学观。
波兰尼指出,近代科学既对人类知识、道德,以及社会进步起着主导作用,又导致了一系列重大谬误,实证主义的怀疑论即为其中之一。自从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实证主义就着手排斥、消除一切形而上学知识,视自然科学为超然、客观和唯一可靠的知识,从而产生了如下严重后果:这次大战直接摧毁了启蒙运动唤起的人类道德无限进步的信念,而科学理性主义盛行又导致了人类乃至整个世界意义的丧失,亦就是马克斯.韦伯所谓的令世界“祛魅”。还原主义和客观主义是实证主义科学观的两种主要和具体的表现形式。一方面,还原主义的方法被到处滥用,人们相信并在实践领域,尤其突出的是在生物学领域以物理学和化学来解释生命过程,而物理学和化学又可以用微观粒子之间的作用力来阐述。而没有看到“生命超越物理学和化学”的实际。[2]因此,一切生命和人类本身及其一切成就,包括诗歌、艺术、哲学思想等都可用这种方式解释,科学的理想素来就是拉普拉斯式的理想:用原子运动知识取代一切知识。科学对宇宙的说明都是机械论的,在“奥卡姆剃刀”挥舞之下,一切形而上学的东西,一切所谓价值和道德观念,质言之就是所谓“意义”在整个宇宙中都无处存身,都被消灭殆尽。波兰尼称这种还原主义是一种机械的“化约主义”,它虽然铺就了现代科学之路,但却剥夺了事物的意义,并使我们有关人的观念走向歧途,即把人化约成没有知觉的自动机器,或化简成一团欲求,这就不再可能承担人之所以为人的责任,科学家及科学的利用者就不必再承担社会道德责任,科学与道德的分离因此势所难免。波兰尼指出,面对当代的种种道德危机,即使我们并非熟视无睹,“但是,机械性的方法已经把我们在学术里所追求的事物和这些道德问题分开,使学术的事仅止于‘学术’而已”。([3],P.24)结果只能是“望洋兴叹”,无所作为。更为甚者,客观主义又将科学认知过程仅仅视为“可观察事实的集合”,排除一切主观因素, 科学成为纯粹客观的产物,凡与之不符者皆被视为无科学性而遭抛弃。 客观主义将可证实的经验事实性视为科学乃至一切真理的标准,否定人在科学中的参与作用,因此人的价值和评价在科学中再也不可能有其地位,这就必然造成事实与价值、知识与人性的分裂,最终是对人自身存在的否定,并使人的本质发生异化。波兰尼指出,自我标榜为“精密科学”因而控制一切知识的自然科学,已成为当今种种危险谬误的最大甚至唯一源头,这种状况甚至比宗教教条控制一切知识的时代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宗教教条毕竟只是许多谬误的来源之一。面对这种严峻的现实,实证主义传人亦不得不竭尽全力来拯救或重塑道德及其标准。“但是,他们的努力是白费的。科学一日仍是知识的理想、超然一日仍是科学的理想,伦理就一日难保不被怀疑论的怀疑完全毁灭。”([3],P.30)可见,实证主义已完全无可救药,如果不从根本上对这种科学观加以变革,而只在局部上修修补补,终究是无济于事的。
波兰尼进一步批判道:实证主义的客观主义和还原主义科学观只能导致科学蒙昧主义,“假使拉普拉斯式的期望或是一个类似的对准确科学的理想果然证明自身就是人类知识的全部,那将是迫使我们完全无知。”([3],P.36)实证主义所追求的科学客观化,使科学远离人性,它貌似增大了科学理论的可信度,实质却是令科学变成了与人无关的神话!
二、“个人知识”和“意会认知”
科学作为人为和为人的事业,无论如何摆脱不了人性因素,正如人不能提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一样。无论是科学的起因,还是科学研究的过程,都离不开个人的兴趣、热情、价值取向等主观因素,离不开个人的信心和技巧。波兰尼指出:“科学通过科学家的技能而得到运用。正是通过科学家的技能运用,科学家才形成科学知识。因此,我们通过研究技能的结构可以了解科学家的个人参与的本质。”[4]他进一步明确指出:“有充足的证据显示,纵令使用高度自动的记录仪,我们也无法排除可能影响一连串读数的个人偏见。”“没有一门科学能够预测观察到事实,要能如此,除非怀着信心去依赖一种技巧,即凭借训练有素的眼、耳以及触觉上的精妙,去确定科学的明示预测是否与实际的感觉经验相符合。”波兰尼断言:“知识的取得,甚至于‘科学的知识’的取得,一步步都需要个人的意会的估计和评价。”([3],P.34)因此,我们有必要“犯禁”,要对传统科学观予以彻底的翻转,将作为认识主体的人在塑造知识时的贡献加以考虑,并入知识的观念之中,彻底地以一种个人知识的概念代替时下流行的、超然的观察的理想。”([3],P.32)质言之,就是要变革科学观,不仅要承认主体性或曰主观因素,而且,要更进一步地承认,包括科学在内的“知识的形成取决于认知者的个体活动”科学是人的,特别是个人的。波兰尼因此将自己最重要的论着以《个人知识》(Personal Knowledge)命名。马斯洛称这是一部伟大著作,它作为在科学领域的反映,很好地阐述了新人文主义的时代精神。[5]
为了阐明“知识是个人的”论断,波兰尼首先将人类的全部知识加以类分。按照他的方法,“人的知识分为两类。通常被说成知识的东西,象用书面语言、图表或数学的方式来表达的东西,只是一种知识;而非系统阐述的知识,是另一种形式的知识。如果称第一种为言传知识,第二种为意会知识,就可以说,我们总是意会地知道,我们在意知我们的言传知识是正确的。”([6],P.6)一般人总以为言传知识是人类知识的全部,而实际上它只不过是巨大冰山露出水面的那个小尖顶,而意会知识却是隐匿在水下的宏大部分。与言传知识相对应的传统认识论,所依靠的是可明确表述的逻辑理性,而在波兰尼看来,人们恰恰长期地忽视了意会知识及与之对应的意会认知,它乃一种与个体的认知活动密不可分、只可意会而无法言传的隐性认知功能,是一切知识的基础和内在本质,它所倚重的是一种隐形的理性。为了说明科学中存在意会认知和意会知识,波兰尼就行为主义学习心理学对获得似真性(plausibility)描述进行了考察。他发现,这种描述显得很“客观”,却已经是极力加以简化了的,其所以为人们接受,是由于所用语词都指归于心中暗存的心理事件,从而使其意义被意会地理解和把握。否则,这些“客观”描述将毫无意义,并且也不会达到目的。([3],PP.370-371)他坚信,意会认知对于科学发现有着积极的意义,对于科学与人文整合的研究有着重大的价值。在其宏篇巨制《个人知识》中,波兰尼详述了意会认知的结构与运行机制。他一反将科学认知视为与人无关的纯粹客观规律的反映论观点,指出认知是一种艺术,尤其指明科学是人的艺术,其中有着不可抹煞的主体性因素,虽然不可否认外部世界的“秩序”,但是,同时亦应肯定通过人类认知可获知的“外部规律”中渗透着的人类生活意义,这种意义既非机械决定论又非主观目的论的,人类的认知活动建基于个体的技巧,包括以上所说的“训练有素的眼、耳以及触觉上的精妙”等,以达到“意会整合”,即确定科学明示预测与实际感觉经验是否相符。在波兰尼看来,个体正是通过这种技巧而达到对知识的直觉体悟和洞知,言传知识总是言犹未尽的,或说简约化了的,而先于语言和逻辑解释的意会知识其意境更为丰富、具体和本真,因此,意会认知结构才成为人类认知理性的真正本体。科学的真正动机来自人类个体对美和善的追求,意会认知无疑是依存于人的,它依赖人类个体身心的体悟,属于一种内在的、隐性的逻辑理性,它只能是个人的,与之相对应的知识即是个人知识。
科学知识何以是个人的?波兰尼指出,若不否认科学是以我们对自然界的融贯性辨识力为基础,那么,科学发现就如同感觉行动中视觉及其他感官在生理层次上所作的辨识一样,必须依靠一些非形式的力量,以引导科学研究并为其结果提供判别的标准。他说:“科学家有能力猜出那些是反映事物本质的现象,这种能力之有异于我们平常的知觉能力,正在于其能够以常人知觉无法去妥善处理、整合所遇到的现象。”[7]可见,把科学视为纯属依靠理性并获得纯粹客观的结果是错误的。波兰尼还进一步指出,无论整合结果是建立知觉或认知事实,还是产生想象的作品,其过程基本上都是非形式的,其中亦就暗含着许多非逻辑的意会性的东西,比如信念和直觉等。他说,“科学所进行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判断,便是基于运用众多微妙的启示及其引导的直觉,而对事物及现象可信性的估计。”[8]可信性甚至权威性是科学理论等成果为世人接受的重要前提条件,而这些条件显然是非客观因素,波兰尼因此认为,外行人之所以接受科学陈述,所根据的并非自己的观察,而是承认科学家在专门领域中所具有的权威,甚至某一科学家对另一科学家的成果加以利用,情况亦复如此。科学刊物采用稿件时也取决于建基在科学家们对事物的性质,以及可能产生科学成果的方法等根本信念上的可信度。其中的信念并没有严格和明显的形式,在形成判断过程中只意会地起作用。[9]因此,包括科学在内的认知过程,与非个人的纯粹客观观念完全不同,它“始终(从选择问题,乃至证实发现)植根于个人的意会整合行动,而不是立基于明示的逻辑运作。依此而论,科学的探讨乃是一种具有动力的想象发挥,而且植根于认定以及对事物性质的信念。”科学的理想是要发现“意义”,“而不是把一切化简成没有意义的一团原子,或化简成偶然发现的力量的平衡”。([3],P.75)为此,波兰尼曾提出“理智的感情”(intellectual passions)概念来解释科学活动,它所指的是科学活动过程不仅存在逻辑等理性的、客观的因素,而且渗入了价值关怀,审美体验等人文内涵或说主观因素。[10]把科学在内的知识视为个人知识,“对于我们理解知识以及我们相应地评价人类在宇宙间的地位具有决定性的意义。”([6],P.14)
意会认知的基本结构由三个中心组成:一是支援性成分;二是焦点目标;三是将两者连接起来的认识主体。这三者是一个由认识主体人控制的三位体,主体人的控制体现于正是他把支援成分加以整合并指归其注意力的焦点,使之成为一个焦点目标。当认识主体将注意力焦点集中于他物时,所产生的与此事物相关的意识,是意会认知的基础,波兰尼称之为支援成分与焦点目标的“功能关系”或“转悟关系”,正是这种关系建立了对支援者的“转悟知识”,即“关于对建立焦点目标似乎有功能的支援者的知识”。意会认知就是转悟认知,正是由于这种认知,使我们在观察某一事物时,“有了感官知觉所不会有的真正新颖的感觉质地--由感官知觉所意会地创造的质地。”([3],P.33)波兰尼称之为“现象变化”,这是转悟认知的特征之一。它的另一特征是:当支援者指归一个焦点目标时,所指归的焦点目标就是支援者的意义,因此,指归便是意义赋予的过程。认知主体既可以给诸支援成分赋予意义,又可以通过特殊的行为消除意义,并破坏意会认知的三位体结构。具体而言,这种行为就是观察方式的改变:只要他把焦点注意力从焦点目标转向某些支援成分即可。举例说,当我们在黑夜以拐杖寻路时,有三个中心,一是握杖及拐杖触着障碍物时由拐杖传到手掌而引起反应的经验;二是由我们以杖端指向路面的注意中心即注意焦点;三是将此两者整合起来的主体即我们自身。简单而言,我们是以对握杖的注意和触觉经验作为支援,以碰着障碍物的杖端及其指向的路面为注意力焦点,寻路过程就是转悟认知过程,其中的“现象变化”表现为:拐杖与手掌之间的相互作用无意间被忽视了,主体“变成”了感觉到触碰障碍物的杖端。这里所谓的“现象”并非感性意义上的,而是现象学意义上的意念性“本真现象”。由杖端感觉所获取的信息就是主体从拐杖所获取的触觉经验意义,正是这意义使我们得知所观察到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我们把焦点注意集中转移到手握拐杖的感觉等支援成分上,探路运作就会遭受失败,因为此时相应的意会认知三位体被消解了。张一兵先生曾以“庖丁解牛”为例解说这种三位体结构及其动作方式,这是十分确切和精到的。[11]此外,还有走钢绳、弹钢琴、以电脑或打字机写作等,其中所有的技巧施展,都是转悟认知,都存在类似的三位体结构和认知运作。同样,如果要消解这种三位体,就都可以将焦点意识转移到脚、或手指及有关技巧即步法和指法,以及对相应物件的控制等支援成分上。个中缘由何在?波兰尼认为,在意会认知过程中,我们对于焦点目标和支援成分的的意知程度是不一样的。“当我们注意某种另外的东西(B )而相信我们意知了某种东西(A)时,我们不过是对A的附带理会。因此,我们集中注意的东西B有A的意义,我们集中注意的对象B通常是可以辩认的。这两种类型的意知相互排斥:当我们转移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到一直附带意知的东西时,它就失去了附带的意义。”([3],C.2)这里的B是指焦点目标,A是各种支援线索,AB 两者相应的意识即支援意识和焦点意识是互不相容的。属于支援成分的事物,作为支援意识层次上的意义是存在的,但一旦主体将注意力集中于它们时,它们却变成了焦点,故而使原有意义丧失,露出了其“硬生生”的物质本质,这就是说其作为支援意识的属性已为焦点意识所取代,造成了“意义的剥夺”,进而造成三位体的崩解。
从此可见,认知主体人在其隐性的背景线索(背景知识、经验和技巧等)的支持下,功能性地指向焦点时,认知行为才会整合地发生。波兰尼将这种三位体的结构推而广之,并进而将意会认知视为一切认知皆然的认知方式,他说:“一切知识不是意会知识,便是根植于意会认知,两者必居其一。”([3],P.72) “缺少个人、意会的知识,化学、生物学以及医学课本将尽成空话”。([3],P.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