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一)
详细内容
十年前的一个早晨。
一个青衣女子亭亭立在小石桥上等人。女子容情恬淡,眉眼间隐有笑意。
日头一点点西移。
女子等的人仍未来。她焦躁地在石桥上来回走。暮色泛起。
女子的脸色变得苍白,双唇紧抿。
天暗下来。
女子咬破的唇血在夜里看来就象黑血一样。风冷如刀……
次日凌晨。
在石桥上立了一夜的青衣女,满头青丝竟一宿变白,原本雪玉的脸庞形如枯槁!
青影一动,女子消失不见。
十日后。
病床上的白发女将一件丝织的青衫交给榻前的一个小女孩,遂气绝而亡,双目凄厉不瞑。
十年后的一个秋夜。
孤月如钩,月光下,一人一枪急急奔走于青石面的大街上。
“铜马镖局”大镖头,“不归枪”李震刚刚保完一趟暗镖,正往家赶。
忽然他的脚步放慢。
在他正前方百步外未知何时多出一名青衣女子,青纱蒙脸,眼若寒冰!
李震见那女子来得邪性,也没多想,打横几步,欲避开女子,从街对面继续行去。
青色一晃,女子又阻在他生前,这回相距仅十数步了!
李震生生站定,已心知青衣女乃冲着他来的。难道是劫镖?不对,他这已保完镖了呀。
这时青一女开口:“李、震?”
“正是!”
“留下命来。”青衣女语气平淡,如同在说穿衣吃饭一般随便。
李震敛容道:“在下与姑娘尝有冤?”
青衣女摇头。
“有仇?”
又摇头。
李震失笑道:“敢情是来消谴老子的!”
青衣女不再说话,双手一扬,两支水袖蛇样朝李震缠来。
李震霎间擎枪在手,青衣女甫动他即一枪扎出。他知来着非善,这一枪暗含“小天星”内力,一柄枪上遍布劲气。
李震枪刺到,眼前却失去了青衣女的身影!
同时间,但觉背后陡凉、剧痛,所有劲道、精力、神气,连同他的生命倾刻消散。
### ### ### ### ###正午时分,酒家里人头攒动。
门帘一翻,进来一个布衣老头,身上还背着个药箱。
“老李头,到这来!”老头闻声望去,右首角落一桌的一个小伙正向他招呼。
老头微颔首,便径自过去。
小伙唤来伙计,“添碟牛肉。”
老头放下药箱,边坐边摆手:“不用不用,啃不动。”
“没事,这儿的牛肉出名的嫩。”小伙道:“老李头,有日子没见你影了,可是去外地行医采药去了?”
“让你说着了,就是行医刚回来的。”
“辛苦辛苦,这一路上有甚稀奇事说来听听。”小伙给老头斟酒。
“呵呵,你还真问着了,真有事。”
“哦?”小伙来了劲,自斟一杯。
“近来外面发生了好几起名人大豪莫明遇害的案子。'铜马镖局'大镖头'不归枪'李震、'藏剑山庄'二庄主'一泻剑'李秋、'天机堂'堂主'无机棍'李远等等不下十来个了。这些人互不相识,也无关联。奇特的是在他们尸体近处都发现有一小截青绸!”“青绸?”
老李头放低声音道:“江湖风传,'销魂小青衣'又出现了,这些人可能都是她下的手。
青绸正是她的记号。“”'销魂小青衣'?“
老李头挟粒花生,嚼几下,又道:“小池,你这就不晓了吧。二十年前江湖盛传一男一女两大绝顶高手。女的就叫'销魂小青衣'孟小青、男的人称'夺命大红袍'李红袍。孟小青貌若天仙,李红袍英武不凡,两人形同情侣。但不知何故,两人在十年前同时销声匿迹,从此再无半点音讯。如今'青衣'重现,却性情大变,出手如斯狠辣!”小池听得有些出神。
这时门帘被人重重掀起,进来两个大汉,身长八尺,黑面如皂,几乎一个模样。不同的是左边一人提一柄宣花大斧,右边一个腰里插着两支短戟。
有认识的低呼:“'幽云双煞'司马兄弟!”
### ### ### ### ###小二上前招呼:“二位大爷……”
“去你妈的,滚开!”话未说完便被提斧的“断门斧”司马朝山一巴掌扇出两张桌子,摔个稀里哗啦。
有见情形不妙的寻路而溜。老李头和小池都没动。右旁角落里的一个书生也没动。正当中坐着一人本在低头吃饭,仍旧低头吃饭,充耳不闻。
司马兄弟目光齐齐盯住了这个人。司马朝山一字字喝问:“李、动、天!”
那人吃完了,抹抹嘴,抬起脸。普普通通的相貌,随随便便看了司马兄弟一眼,淡淡回了一句:“是我。”
“李动天!”老李头耸然动容,“'神经刀'李动天!”
司马朝山粗声道:“你知不知道'黑豹'姚石是我把兄弟,你竟敢杀了他!”
李动天站起身,往桌上扔了几枚铜钱,说了句“不知道”就要走。
司马朝山啐了口:“操你妈!老子就让你知道知道!”说完大踏几步,大斧一抡,斧影如山,扫向李动天!
李动天立刻拔刀!
“神经刀”第一刀就砍向自己!
李动天反手一刀插进脑后的木柱,整个人随之拔起象根筷子似的横杵着。
司马朝山一斧“大劈棺”从李动天身下扫空!
李动天不停,顺势射出两脚将司马朝山踢出丈远!
李动天甫立地,“铁温侯”司马照山双戟一绞冲杀过来!
李动天蓦跪地。
司马照山一愣、一顿。
就见血光一片!
司马照山双脚被齐齐削断!他才嚎了半嗓,李动天站起挥刀,一刀撷去他的脑袋!
这时司马朝山又奔过来。
李动天看也不看刀往后扔。
司马才举起斧头,便被这若流星样飞来刀扎在脑门上!
当李动天取刀还鞘的时候,人们才看清楚,那竟然是一把断刃!
李动天拍拍衣裤,低头走出酒家。
寻常的衣着、寻常的相貌、四刀两命!
这就是“神经刀”。
### ### ### ### ###小池不住诧舌:“'神经第一刀'果然历害。”
小池也发现,当李动天离开的时候,右边角落里的那个书生也不见了。
日落未落,暮将暮;秋风瑟瑟,秋意如针。
落木纷纷,或痴缠、或哀惋、或萧索地沉降、翻飞、旋舞着……
一片枯叶幽幽地跌落在李动天的鞋面上。
李动天低下头,瞅着落叶,停住了脚步。
他突然开口道:“我闻得出你的味道,你是在酒家里出现过的女扮男装的书生!”
在李动天身后三十尺开外立着一名青衣女子,青纱蒙面。
青衣女不答反问:“你叫李动天?”
李动天身形不变,只把头抬起,缓缓、缓缓地道:“你应该就是他们说的'销魂小青衣'!”
青衣女没有动静。
李动天接着道:“若是小青衣,那我就一定要死罗?”
青衣女依旧不做声。
李动天再问:“总有个理由吧?”
青衣女冷然道:“因为你叫李动天,所以你要死!”
李动天讥笑道:“哦,这个理由真是不错。”说完猛然拔刀!
他一刀砍向风中落叶!
原本各自飘曳的落叶遽然剧烈颤动起来,一圈一圈漩涡般环飞,最后容成个大球。
大球轰地燃烧,迅疾撞向青衣女。嘶嘶冒焰的火球直如来自洪荒岩浆。
这带出北冥真火的一刀正是李动天的“炼炼四季”中的“焚秋”一式。
他知道碰上的是小青衣,出手便是绝杀之术!
### ### ### ### ###青衣女曼曼腾起,击出一掌。
但见一股白练也似的烟气打在火球上。
火球顿息。叶片箭簇样散开,却不落下,反罩李动天!
李动天倏砣螺样在地上打转,刀光如伞!
漫天叶雨遇之成末。
刀光不歇,仿佛一个刀片织成的刀球扎扎地一路滚向青衣女。
斯正是“炼炼四季”第四式:“裂冬”!
蓦一点碧色现了现。
一声低吼,刀光一涣,一个人影高高跃起,一连倒翻几个跟头方停。
一路血迹,血渍的尽头便在李动天的前胸。
再看青衣女手上,多了把淡青色晶亮的短剑。
李动天瞪着那剑,喃喃道:“’客舍青青剑’!”
### ### ### ### ###李动天低叹一声,掷出了他的断刀!
他象扔暗器一样扔出了他的刀。
他也的确用了暗器的手法。
他用的是唐门的“唐多令”!
“唐多令”没有什么花俏,就一个字:快!
一般人的快也就一刹那;更快一点的也就一弹指;而“唐多令”是一息!
──“一弹指”是六十个“刹那”。
──“一息”是“一弹指”的六十倍!
还有比唐多令更快的!
青衣女一剑就抵住了李动天的飞刀。
就好像她的剑一直就长在那里似的。
李动天忽脸神变诡。
就见他的断刃倏得开裂,从中迸出一蓬黑烟。
青衣女收剑急退。才十步,身形不稳;二十步后,摇摇欲倒;三十步时,已软软瘫在地上。蒙面的青纱也斜落下来,露出一张比雪澈、比月净、比玉柔;浸透了千重梦寐、勾出了万般缱绻;真也依稀,幻也依稀的面孔!
李动天一阵怪笑:“你不是”销魂小青衣“!若是孟小青,绝无可能避不了我的”刀毒“。中了我的刀毒,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说毕挥掌斩向已然昏迷的青衣女!
“砰”!李动天一掌磕到了一只拳头上。
如中金石,指骨俱断。
那拳头不停,跟着一拳击碎了李动天的脸!
### ### ### ### ###依依陷在一片黑暗中。
依依伸手,却什么也触不到。可感觉那“暗”是有质的、粘稠的、无涯的……
黑暗中徐徐升起一点白光。那光斑逐渐变大、变青、变成个青色的人影。
青影人不断挥剑自残。血从青光里透出来,流进依依身边的“暗”。所有的“暗”立刻发红。依依的眼里尽是血红。
这时青影人回过头来朝依依一笑。
那脸正是依依的脸!
依依看见了“依依”!
依依惊怖得大叫……
依依猛然睁开眼睛,入眼的却是一张英俊之极的青年男子的面孔。
甫见这张面孔,依依无由地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象飞火流星般在心底一炙。
男子开口说话,声音磁性,又象弦般在依依心上一弹,霎间波泛,一漾一漾、迷迷离离:“你中了李动天的”刀毒“,”神经刀“李动天乃唐门外堂十二异性高手之一,他的”刀毒“为唐门秘制,非唐门解药万难救治,幸运的是恰好有我的老朋友”医阎王“李礼在。”依依顺着男子的目光看到一个捻胡微笑的和蔼的老头。
老头道:“老夫机缘凑巧曾救过唐门总管唐七爷一命,他赠予一粒唐门”神解丹“为报,若无此丹纵华陀亲临也是无法可治。”李动天?刀毒?……依依想起来了,她正是吸了李动天的毒烟昏倒。面前的一老一少也似曾相识。哦,对了,她女扮男装在酒楼时见过他们。
“李礼……李……礼……李!”依依喃喃半晌,眼神变寒,立起身来就是一剑,直刺李礼!
### ### ### ### ###依依一剑凌历迅疾。李礼医术了得武功平平,这一剑避不了。
一旁的轻年男子霍得卸下外衣,随手一抛便裹住了依依的剑。
青光暴涨,外衣粉碎。依依转剑指向男子,脸孔煞白,握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脱袍让位’!李、红、袍?!”男子拱手施礼:“在下张小池,红袍乃家师。”
依依听到自己心里萌出的东西发出破灭的声音。
“李红袍呢?”
“家师已仙逝多年。”
依依狂笑:“我杀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引出李红袍那个王八蛋……他竟然早死了!”依依盯着小池的目光繁复,“……他倒死得便宜……不行,你是他的弟子,你也要死!”青光点点。依依抬手便刺出一剑。
小池动作更快,双脚一滑便避过。
依依一气不歇跟着又是十剑。
小池仍不接招,只是游走。依依的剑堪堪刺到之际总被他险险闪过。
依依陡顿,遽然反身一剑刺向李礼。剑中眉心。李礼当既气绝。
小池欲救不及,勃然大怒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刚刚还救过你一命!”
依依面无表情,语声如冰:“他姓李,姓李的都该死!”
依依不语,衣袖翻卷,青衣飘飘,客舍青青剑淡扫蛾眉般幽幽划出,泛青剑光碧水样波开,溢向小池。
小池脸色凝重,这是“销魂小青衣”的密技“青伤”!
这回他不再躲避,缓缓击出一掌,五指如岳、风声如盖!
只一掌。
斯一掌一出,依依的剑光立时黯然,如汐退般萎缩,整个空间充塞无尽劲气!
依依花容惨变,“夺命李红袍”至刚至猛的“君临天下”掌法正是“青伤”的克星!
小池象是突然省起什么,脸神一阵阴暗,索然一叹,收掌。
张小池的“君临天下”已达收发自如之化境,但依依的“青伤”既出绝难自控。
客舍青青剑刺在了小池的心上。
血涌出。依依的眼中尽是血红,和梦境里见到的一样。
ooo ooo ooo ooo ooo十年前,某夜。
李红袍容情哀惋,脸色憔悴,语音沉涩:“我不断探寻小青的下落,没有结果……到今天我已经一点也感应不到她生命的讯息……小青即已不在了,我的存活便没有任何意义。”说着,李红袍低眼看向跪在他面前的一个灵秀清奇的小男孩,眼神变得温热:“你受我衣钵,倘潜心修习,不出十载可臻一流高手之境……有桩事你务需牢记,他日若有机缘遇上小青后人,无论什么情况,你都万万不可与之敌手!……”言毕,举手自断心脉而亡。
十日前。
李红袍走得飞快。脚踏在地上,心却是行在云里。
他和小青约定,便在今天,他们将以天地为媒、山水为证、永结秦晋!
不远处有簇无名但开得甚绚的小花吸引了李红袍的目光。这花与小青很配。李红袍不由慢下脚步,意欲撷之。
便在李红袍方一伸手之际,那花蓦然如急箭般弹射而出!
李红袍霍然一个大旋身,稍倾立定,摊开双掌,碎花末簌簌而下。“花还是原来的花,一经”阿难手“澹太灭的手就成催命的符,但对我没用!”
花土底下钻出一个人,矮小精壮,双目如针,袖口却又极大,遮住双手。
“那你再试试这个!”从‘澹台灭袖里呼啸飞出两个齿轮!
李红袍闲闲一弹指,一缕劲气破空,打中齿轮。两个齿轮受力互撞,粉碎。
“你也来试试我的拳头!”李红袍出拳。
澹台灭旦见一个硕大无朋的拳头扑面而来,遂一翻袖,右刀左盾,准备挡驾。
砰!砰!刀折盾裂,那拳头依旧而来。
澹台灭疾退。
这时候已看不见拳头了。
那拳头迳直打进了澹台灭的肚子里!
李红袍收拳的时候,拳劲未完全消除,澹台灭的尸体还在往前飞!
山路弯角蹒跚行出一个七旬老妪,牵着一个七龄男童,眼看便要撞上。
李红袍晓得自己拳力厉害,随即飞身追澹台灭的尸体。
当他抓住尸体人尚悬半空,那老妪突然扬手打出一蓬细若牛毛的飞针!
李红袍一声清啸,抛开尸体,双掌挥拍,大部分的飞针被他掌风荡开。
但仍有几枚漏过,扎在李红袍的小腿上。
老妪不等李红袍落地,便如条疯狗般扑过来。
李红袍俯拍一掌,便击碎了老妪的天灵盖。
老妪带来的男童在一旁大哭。李红袍叹口气,料想“千机变”上官非不知从何家掳来的小孩,若不是自己有要事,定会问清来历将他送回去。
小童越哭越厉。李红袍伸出手去欲作番安抚,不意触手寒绝,刹时通体冰凉、血髓凝滞。震骇间已觉晓那根本不是什么小孩子,而是有“杀手王”之称的“鬼童子”欧阳不死!
他在一不留神间竟中了欧阳不死的“九天寒阴毒功”!
欧阳不死两腿一并,飞砣样飞踹李红袍心窝。
一声闷哼,李红袍硬挨一记,吐两口血,倏左手一勾,搂住欧阳不死的双脚,右手一拳打脚底,拳劲一直到欧阳不死喉里炸开。
欧阳不死,死。
李红袍一阵晕眩,跌坐于地。
他中“千机针”在先,真气已不全;着欧阳不死寒阴功后又受两脚,真元大损,阴毒趁隙侵入内腑,直至灵台迷摇。
李红袍强调内息,顿觉五脏翻搅、气血不济、百骸涣散,立时昏劂……
待醒转来已是次日。李红袍心焦如焚,偏浑身乏力。只得勉强静心打坐,吐呐培元,又用去两个时辰方聚回真力。随即狂奔……
当李红袍赶到与孟小青相约的小石桥时,早已是人去桥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