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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沈万三”说明了什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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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苏省昆山市周庄现存有一部来自湖北省孝感市的《澴川沈氏宗谱》。据该谱序文介绍,它于清顺治戊子年(1648年)创修,又在嘉庆间、咸丰间、民国八年、1995年四次续修。现共28卷(册),分有“宗祠全图”、 “历代溯源考”、“先德烈传”、“行状墓志”、“艺文志”及各屋各房世系支派表等多个部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该沈氏八十世祖、元末明初巨富沈万三的家世——他的父亲、兄弟、儿孙的记载是非常“另类”的……

  该谱载:沈万三兄弟共六人,父为沈黼朗;沈氏兄弟六人各有不同际遇;沈万三以次子宗卿出嗣弟弟万四,并改名承祀,承祀生观。沈观即为湖北孝感沈氏始祖。

  《澴川沈氏宗谱》有关沈万三家世的记载有多处,其中最详细的是卷二《溯源考》中的“世系表”:沈万三父,黼朗,为七十九世,下注“子六”。在谱中,此公行状基本空白,只说了他有沈万三等六个儿子而已。

  沈万三兄弟六人,为八十世。万一,下注“原名寿一,江同知(原文如此——笔者注)”;万二,下注“洪武元年攻张士诚,驻跸太湖(原文如此——笔者注),迎忠武王(原文如此——笔者注)徐达及诸王于家之百尺楼,献饷万石,封骠骑将军”;万三,下注“洪武欲诛之,马后谏之,得不死,十四年徒云南,以子宗卿嗣万四,更名‘承祀’,留江南”;万四,下注“原名寿四,字世长,洪武以其孙介(应为“玠”——笔者注)为户部员外郎”;万六、万七,下注“分居越之乌程、归安、仁和诸邑”。

  八十一世共五位。良卿,万一子;永卿,万二子;仲卿,万三长子;传卿,字承祧,万四子;宗卿,字承祀,万四嗣子,洪武辛未以骠骑将军从庆王出封陕西宁夏卫,开府潍州群牧所,子观。

  八十二世共八位。松、柏、俊、清、澄、忠、玠、观。末位的“观”,即沈观,是湖北孝感沈氏始祖。

  沈观的简略行状在谱中“世系表”有记载,介绍了他生南京、迁宁夏、最后落户湖北的全过程:“一名官,字光域,洪武二十四年辛未十月初六日子时,生于南京应天府江宁县水西门外上新河柴家港。从父承祀祖徙居陕西宁夏卫。时孝感徐公讳寅,任宁夏经历,以女字焉。徐公宦成,遂偕来孝感,住洪乐乡……”

  从谱中看,沈万三兄弟六人的遭遇各不相同。该谱卷二《溯源考》中的《江宁世系》对此作了简略交待:“惟万四获令终,万一则走昆山矣,万二游湖湘间矣,其余或迁浙江,或徙河南,不一其地,而万三,则明太祖欲害之,傥(倘)非纳马后谏,虽云南之戍不可得也。”这段文字虽不长但很概括,清楚地说明沈万三兄弟六人,只有万四在朱元璋手下过得比较滋润,文中的所谓“令终”,即为结局圆满,能保持善名而死之意,而其余的沈氏兄弟们的命运就都不太妙了。

  从该谱的这些记载看沈万三家世,其叙述表面上似清楚流畅,称得上是“世次甚详,血脉甚贯,支派甚严,抑扬甚当”。可是,细读该谱诸文,则从字里行间似乎还可以听到修谱者们对于沈万三这样的家世怀有些许不确定的踌躇不安的心跳声。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况,值得探析。

  该谱实际在明天启间已成稿,但即使是那时也已离沈万三时代250余年了,中间还隔有两个非常时期,因而造成沈万三确切信息缺失的状态。始修者对沈万三家世并不清楚,他在自己的序文中回避了“沈万三”,而由别人来说事。所以谱中有关沈万三家世记载的可靠性从开始时就存在着“先天不足”的问题。

  按始修者沈惟炳自己的说法,他“雅意编辑”《澴川沈氏宗谱》的时间始于清顺治戊子年(1648年),但是实际上他的宗谱撰稿工作早在此时的二十多年前就已基本完成。为什么这样说?卷首有叶向高所作的《创修谱序》称:“今年七月,高予告归,将戒行,斗仲来饯,携族谱一箧,问序于余。”文中“斗仲”者,指的是沈惟炳;“今年”者,看叶向高文末标明的撰文时间是“大明天启四年”,也就是说早在1624年,这“头版”沈氏宗谱稿子已经完工,装了“一箧”,已到了请人作序的阶段。

  叶向高不仅指明了《澴川沈氏宗谱》始修的撰稿时间,还提到了该沈氏宗谱稿子的结构。他在序中说:“余见其先为旧简,后系新编,尚未成梓。”由此可见,这部湖北孝感的“头版”沈氏宗谱稿子的主要内容是由两个部分——旧简(沈氏老宗谱摘要)与新编(湖北孝感沈氏当时的繁衍状况)组成。

  接着叶向高在序末又写了如下文字:“至黼朗之于万一,兵燹之际,旧谱未订,而新编固不登,且若为美,表之章之,若为疵,微之削之,一准舆情,毫无臆断。”这个信息给人们的印象是:沈黼朗与他的万一等六个儿子的行状,老的沈氏宗谱并没有记载,原因是“兵燹”,即元末明初的战乱,而这湖北孝感的“头版”沈氏宗谱稿子,即所说的“新编”,对他们也就不作自己的叙述,只是依照当时人们的看法,作了客观记录。这就表明谱中有关沈万三父子两代的文字,只是沈惟炳“采访”——“一准舆情”的材料,既不在旧简又不在新编之中,很可能只是以“附录”的形式出现而已——如现在谱中所能看到的《江宁世系》那样的记载。

  但是,沈惟炳当时与沈万三父子的时代已经隔开了250余年的时间,且中间还有过元末明初战乱以及朱元璋打击江南“户家”——即富户的两个特殊时期,而沈万三又是朱元璋重点打击的对象,这三点就使得沈万三父子情况变得非常不明了。对于这最后一点——明初人们纂实录时都惮于当时可怕的抄家杀头迁徙高压政策,对于朱元璋猜忌残忍之迹都采取隐匿回避的态度,作为大明皇朝臣子的叶向高尤其是心知肚明的,但不能提,也不敢提,只好回避,只好单把“兵燹”说事。但实际上确是这三重原因使得有关沈万三的确切信息留传下来的自然会较少,后世传说的相关信息的误差则会更大,沈万三最终变成了扑朔迷离的人物。所以,沈惟炳“采访”的巨富沈万三情况所得材料的可靠性自然是要打折扣的。也可能是这个原因,沈惟炳在谱中自己的序文中对沈万三家世事就未置一词。

  这个可靠性“打折扣”的问题,我们现在看到了,385年前的叶向高也是意识到的。于是,为了打消人们的这种念头,叶向高特别指出沈惟炳“采访”的客观性:“一准舆情,毫无臆断”,同时还连带赞扬了沈惟炳撰族谱体现出的“才、学、识”史学“三长”:“呜呼,后之读是书者,可以观感而兴起矣。余喜夫三长并集,而知不独可以家,并亦可以国也,遂提笔而为之序。”

  叶向高作文极漂亮,又极具高度:一是为沈惟炳的“采访”的客观性鼓掌叫好,表扬他关于沈万三家世的记载是“实话实说”,二是将沈惟炳的撰谱工作提高到修史态度,号召人们以“实话实说”精神,修家谱、撰国史。在这样的高调感染之下,加上叶向高其人,官至内阁首辅,还是明万历、泰昌、天启的三朝元老,可谓是“一言九鼎”式的人物,有他这样地“打保票”,人们还可能对谱中沈万三家世的可靠性产生“打折扣”的质疑吗?

  尽管有叶向高这样的名人对谱中沈万三家世事作了“担保”,并且接下来也有人发表言论支持之,但续修宗谱的沈氏后人们却还时不时对谱中相关沈万三家世的记载流露出不踏实之感……

  叶向高的名人效应是相当明显与持久的。至清嘉庆间《澴川沈氏宗谱》头次续修,为这初续谱作序、曾任贵州学政的萧广运就很认可沈万三家世,并在他所作的《初续谱序》中有进一步的发挥:“君江宁祖八十一世万三沈公,家富敌国,洪武忌之,将没其籍,乃以一子出嗣万四,更名承祀。万四纳粮资饷,太祖大悦,以万四之本孙玠为户部员外郎,辛酉十四年以其嗣子承祀从庆王出封陕西宁夏卫。君之始祖为光域公,则承祀公之季子也。”

  很明显,萧广运在这里解说了沈万三为何要将次子宗卿过继给万四的这样一个敏感问题。为何要解说?是不是因为那时就已经有人质疑了谱中的沈万三家世,且谱中也确没有为“出嗣”一事给出理由,就由作序者出面解说“补台”,以确保其正确性?

  但是,萧广运作序,虽说是在证明沈万三家世的正确性,但他的行文却与谱中记载出现了自相矛盾——或者说他有对沈万三家世并不明了的毛病。一是他把沈万三的辈份搞混了:从谱中世系看,沈万三父,黼朗,是“七十九世”,沈万三是“八十世”,而萧广运却在文中说是“君江宁祖八十一世万三沈公”,弄错了一个辈份!二是承祀赴宁夏的时间,这是一个更大的毛病:萧广运说是“辛酉十四年”(1381年——笔者注),而谱中承祀行状却写明是“洪武辛未”(1391年——笔者注),两者相差10年,孰是孰非?

  当然,对于头个毛病也许是会有解说的。例如说,乾隆时的萧广运已是相当古的古人了,比现在的我们更靠近沈万三的时代,应该不会搞错,恐怕只是一时的“笔误”。那末这“笔误”在编辑时为何没有纠正而成了“刊误”?特别是之后清咸丰间、民国八年、1995年该谱三次续修为何都没有发现这个错误,反而成了一错再错三错四错的“笔误”?而对于第二个毛病,不知又会出现怎样的解说——因为谱中两种时间的说法都是错的。查《明史》、《明太祖实录》可知,庆王于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只是受封而已,至二十六年(1393年)才“出封”至宁夏!如果这种错误也是“刊误”,人们面对如此离奇的“刊误”,不禁要提问:湖北孝感的沈氏修谱者们对沈万三家世究竟是不是非常清楚?

  另一方面,该谱为证明沈万三家世的可靠性,除了萧广运的说法外,谱中还有其他一些“论证”。如在卷二《江宁世系》中我们可以看到如下的话“乙未岁大悟公自镇江归,雅意编辑,会有吴兴宗人讳峨者,携其族兄大司寇演公引文及其追远谱牒,自浙之楚来议宗亲,与大悟公所编旧谱,彼此勘合,并所访于江宁者无不画一。今旧谱尚在也,观其文,乃知吾族所自始,并悉吴兴之世次矣。”

  上文中的“大悟公”,为沈惟炳子沈宜,曾任镇江推官。据谱中介绍,他与父一同创修“头版”沈氏宗谱,也曾“采访”过沈万三家世。这段文字说明,湖北孝感“头版”沈氏宗谱有关家世的记载与吴兴沈氏的谱牒记载完全一致。此话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证明沈惟炳父子有关沈万三家世的“采访”材料是可靠的,接下来的逻辑就是谱中相关沈万三父子的记载也应该是可靠的。

  笔者对上文中“今旧谱尚在也”这句话很有兴趣,因该文未标出撰写时间,此处的“旧谱”似可有两种理解:一是指“吴兴宗人讳峨者”带来的沈万三祖籍地沈氏“追远谱牒”。这可是给我们现在的沈万三研究带来的一条重要线索,今后我们尤要注意在“吴兴”——今湖州一带地区搜索沈氏宗谱,以求证内中有没有如此这般的沈万三家世。一是指“大悟公所编旧谱”。如真是这样,就很可惜了。因为,比萧广运稍晚、参与头次续谱的沈氏族人沈明陟在嘉庆五年(1800年)所作的序文中就称:“惜少宰公(指沈惟炳——笔者注)书成晚岁,未及授梓,是以族间未得人有其书,迄今距修谱之年,百有五十余岁。”才隔了150多年,到清嘉庆时,沈惟炳父子修的“头版谱”在沈氏族人间就已缺失了!

  所以,谱中尽管罗列有若干“确证”的说法,湖北孝感沈氏后人对沈万三家世的可靠性始终是流露出疑虑的心情的。如尽管萧广运已在初续谱的序文中明明白白地宣称“君之始祖为光域公,则承祀公之季子也”,即沈观是沈宗卿的小儿子,或者说是第四个儿子,可在谱中的“世系表”“宗卿”条下又只写“子观”,似乎沈宗卿只有一个儿子。由于存在这样的抵牾,卷二《溯源考》中的《秦楚之际》中只好忧心重重地提出了“始祖(即指沈观——笔者注)兄弟,不知几人,亦不知始祖行次第几”的疑问。对自己始祖的情况就已有不明之处,对始祖的祖父、曾祖父情况能够更加清楚吗?沈万三家世可靠性的问题,总是这样无情地折磨着湖北孝感沈氏后人,让他们一直怀有不踏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