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世纪的启明星 ――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论的文本意识形态辨析(一)
详细内容
【内容提要】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论家在阐述文本意识形态与现实意识形态关系的基础上,更突出强调“文本意识形态”的不在场化。它隐藏在文本的形式当中,通过形式的变化,达到超越现实、揭示现实的目的,同时也暗示出一个理想的未来。而欣赏者在阅读文本的过程中,在对形式的透彻领悟中,受到深刻的审美教育,进而回到“诗意”的生存状态。
【关 键 词】不在场/在场化/文本意识形态/现实意识形态
【 正 文 】
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所产生的意识形态形影不离地伴随人的社会生活存留至今,而以透视人和人生为宗旨的文学,自然也就与意识形态结下了不解之缘。然而,意识形态又绝非纯粹空洞的东西,它具有指向现实的意指性,人们在生活中潜移默化地受着意识形态的教化,同时也努力在同构着意识形态。这种同构过程在文学活动中既指作家针对现实的某一方面,审美意识形态于文本中的生成过程,同时也指读者在欣赏作品吸纳这种审美意识形态进行再创造的实践过程。亦即文本的审美意识形态源于现实生活的意识形态,同时它又以自身的审美乌托邦性以及艺术实践性,使人们在文学作品中憧憬着未来,完成了审美意识形态的实践过程,而文本意识形态的重要特性正在于此。
一、割不断的血缘纽带――文本意识形态的活水源头
文本是经过了作家以审美的眼光直观现实而后激起那涌动的情感浪潮所记述下的篇章。在对现实的审美直观中,作家的思想感情深受现实生活意识形态的影响。可以说现实生活中的意识形态作为集体无意识深深扎根于作家的思维当中,想摆脱这血缘纽带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正如马克思所说仍然存在着虚假的意识形态,即把思维和观念的发展看作与其他种种关系分离的纯粹独立的过程,这种物质与意识的关系相违背的“观念的东西”就是“虚假的意识形态”。因此,当作家处于这样的意识形态下,只能以其审美、批判的眼光关注现实生活,从而在自己的文学作品中达到对现实意识形态的完善与超越。即文本意识形态是一种审美意识形态,它虽源于现实的意识形态,但绝非简单地模仿,而是审美地、批判地重铸一个新的意识形态。在这个审美意识形态中,融注了那乌托邦式的情感理想,同时又在读者接受这一审美意识形态中完成它的实践准则,至此一个源于却不同于现实意识形态的审美意识形态生成了。
两者之间这种关系的产生重点在于“距离感”的维护。距离太近则失其美,距离太远又近于虚无,两种效果下的文学都濒临极其危险的边缘。这样的意识形态易变成教条,成为奴役思想的工具,这时作家的思想也会变得愈加狭隘。如在苏联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一些宣称无产阶级文学的典型作品中就出现过此种情况。最典型的就是题材过分集中于社会斗争,将艺术限制到一种组织的、战斗的分工里去。“诗歌缩小到鼓动的题材,甚至在它的艺术方面也有不好的影响。它变成了刻板的公式,它模糊了将群众和诗人结合在一起的思想认识。”而这样的文学作品却不断问世。“我们极度激动不安。”“你们是扼杀美的刽子手!――让他们去叫喊,为了我们的明天,我们要烧毁拉斐尔的绘画。”这样的文学作品如革命口号般红遍全国。清醒的个人以敏锐的洞察力在关注着这一切,高尔基曾因此说过文学首先要作到描写的“真实性和艺术性”。他在《不合时宜的思想》中指出,文学真正内涵就是使 人更具有人性,文学的真正本质和意义在于从心里厌恶一切肮脏的、卑鄙的、虚伪的、粗俗的东西,一切贬低人和迫使人痛苦的东西〔1〕。 而在当时虚假意识形态支配下的时代,“它们宣称它们的事业与人无关,它们需要利用人,就像利用砖石、水泥一样地利用人来建设,而不是为着人。社会的建筑是以人的规模为度量的。有时,它也会与人相敌对,用人的屈辱、渺小来滋养它的伟大。”〔2〕(P179 )这样在政治活动的强化统治下,作家的精神的积极性被削弱了,在外在利益统治下造成人内在空虚和贫乏。这时文本中的意识形态在表达人性和人的自由方面接近于虚无,在这里生命的真正意义丧失了。
可见,这种文本的意识形态与现实的意识形态之间的距离不可过于亲近。否则文学中的审美意识形态必将失去自我,不能按照自身的特性发展,结果只能走向自身本性的暂时终结。现代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出现的技术理性支配下的“单面人”,人的情感被异化和扭曲,个体与社会、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亦被打破。金钱至上的人生信条,使得金钱成为一切文化价值的“公分母”,现实的意识形态已完全服从于经济的支配。正如美国著名社会学家里斯曼曾分析的,他认为20世纪是垄断资本主义形成期,人在这愈加整一的社会中成为无足轻重的一分子,缺少独立与自由。“在文化领域里,这种新的极权主义恰恰显现出一种和谐化的多元主义,最矛盾的作品和事实和平地、冷漠地共存着。”(马尔库塞语)〔3〕(P273)发挥出隐蔽而不透明的威力。至使人性分裂, 人们不能在地球上“诗意的栖居”。在这样隐蔽而险恶的现实意识形态下,文学作品以及其他一些文化娱乐项目也被沾染了这罪恶的印记,与之同流合污,至使文本中意识形态这一独立个体没有能完全发挥自己的个性特征,成为现实意识形态的缩版。而一些思想家和文学艺术家极力想舒缓一下疲惫的心绪,他们发现了文本的意识形态是一块可开辟的沙漠绿洲,它可以成为起向导作用的启明星。
正如马克思所说:“一个人说,只要我们教会他们如何用符合人的本质思想来代替幻想,另一个人说只要我们教会他们如何批判地对待这些幻想,还有个人说,只要我们教会他们如何从头脑中抛掉这些幻想,这样……当前现实就崩溃。”〔3〕(P143)即面对虚假意识形态, 我们须从笼中走出来。同时,我们要用符合人的本质思想批判地对待这些虚假的东西,抛掉虚假成分,以审美的眼光揭示人生真谛,这就是审美批判的过程。而在这一审美批判过程中,免不了有争执,而如卢卡契所说这样的斗争也是意识形态历史本身的一个具有社会本体论意义的组成部分。而在缓和斗争、解决矛盾中文学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二、理想的乌托邦乐园――文本意识形态的不在场化
马尔库塞认为在促进工艺合理性向历史合理性转化中,在超越那种与现存社会认同的单向度意识形态中,要在意识中认出并激起追求自由的潜能。“从既定的事实压制人的意识形态力量中摆脱出来的自由”,“是历史辩证法中先天的部分,是内在于历史规定并反对这种规定的选择和决定的因素。”〔4〕(P210)即人们不应当满足现状, 而应有所突破,追求一种符合人性的合理性的自由。而文学正是人性体现最完整的处所,它是人们追求自由的向往之地。而这种追求是以审美的视角审视之后暂时寄居在文学的审美意识形态中。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论也因此把它看成拯救人类的、打破旧式神话的领地。文本中的意识形态是人性理想的乌托邦乐园,它是人心、人的审美情感的导向与归宿。而它又恰与乌托邦有着相同的特点,那便是其“不在场”的性质。所谓的“不在场”并非不存在,而是以一种隐形的方式存在。它不知不觉,以一种神秘的感召力等待读者的发掘。但在文学史中,人们似乎淡忘了它的这一性质,总是习惯于将它在场化,使真实的个人丧失,人们被剥夺了在文本面前暂时缺席的权利,人们除了唯唯诺诺地服从于这种“在场化”的意识形态之外毫无个性可言,更使得文学失去基本性――审美的功能,作家失去了审美的权利。正如俄国诗人曼德里施塔姆曾写道:“为了未来世纪轰鸣的豪迈,为了一个崇高的部落,我失去了父辈宴席上的杯盏,失去了自己的荣誉与欢乐。一只捕狼扑向我的肩膀,但我就血缘而言却不是狼,把我塞进西伯利亚暖皮袄的衣袖, 像塞一顶帽子那样”〔2〕(P179)。这是当时俄国社会的写照,我们从中可以看到受尽苦难的文学家的命运。在外在现实意识形态的压力下,他们的诗情被残酷地现实扼杀了,诗作原本是文化的传递者和保存者,是与自然斗争的有力武器,但在当时单一哲学思维的预设前提下,扼杀了文学意识形态乌托邦式的审美理想,使原本是一个爱幻想的俄罗斯民族,被禁锢在统治阶级的预设前提下,至使文学的意识形态在场化,显示出一种功利主义的道德教化性。由于知识分子生命贫乏化,使得文本意识形态 产生了否定一切的绝对价值的虚无主义。为全人类牺牲自我的道德主义,把最高需要压缩到最小的反文化倾向。文本意识形态在场化,使得人们憧憬的乌托邦乐园被扭曲、被压抑,理想接近破灭。人们只能在精神的天空中寻找指路明星。正如高尔基所说知识分子要站在政治的漩涡之外,对政治生活和社会生活的缺失和阴暗给予勇敢的批判。否则文学家在那个预设前提下如井中之蛙,不放眼现实、不以审美批判的态度对待现实,纵使“在俄国的平原上播种我们最好的鲜血,我们最好的神经汁液,也只能得不太茂盛的可悲的幼苗。”〔1 〕知识分子应将对未来向往的乌托邦式的感情,转化为一种不在场的审美意识形态,超越自身时代意识形态的局限性并揭示其所遮蔽的现实,完成思想启蒙和精神创造的使命。也可以说,这种审美意识形态的创造,其实是美化现实意识形态后的新生意识形态。是对不合理意识形态的重建与批判,同时也在指述一个理想乌托邦式的审美意识形态。而这种意识形态如阿尔都塞所言“体现了个体与其现实的存在环境的想象关系。”“它们并不与现实对应,即是说,构成了一种幻觉……它们又暗示了现实,只有通过‘解释’才能发现隐含在那个想象的世界之下的现实。”〔5〕(P268 )这种理想的审美意识形态靠著作者的联想与想象,在构筑那完美的意识形态的同时,从一个侧面来说是现实意识形态的补充、完善与发展。这种新生的文本中的意识形态,以其隐含的不在场的存在形式,给读者留下了无限暇想的空间。正因此,不在场的意识形态,才可以发挥它的审美教育作用。弗洛姆指出这种意识形态含有解放“社会无意识”的成分。因此,正是艺术家隐含在文本中的意识形态,可以起到一种召唤作用,唤醒人们那在尘嚣乱世中被压抑了的“社会无意识”。弗姆逊也指出:“意识形态并不是诉诸或投资于符号生产的某种东西;确切地说,审美行为本身就是意识形态的,因此审美形式成叙述形式的生产就应被视为一种意识形态行为,它具有某种不可解决的社会矛盾创造出想象的或形式的“解答”功能。〔5 〕无论是弗洛姆的对“社会无意识”的召唤,还是杰姆逊的形式的“解答”,都是在想象的基础上,生产出一种审美的意识形态,进而在精神领域中找到解答社会矛盾的答案,唤醒人们麻痹的思想,在理想的乌托邦乐园畅游翱翔。而这一切,都隐含在这个不在场的审美意识形态中,因其不在场,才可以引起人们的联想,潜移默化地达到审美教育的作用,而绝非如口号般“喊醒”人们,绝非命令式地“分配任务”,人们只是在充分享受审美化的人生,积极寻觅着人生真谛,在不知不觉中达到了一种生命真实归宿的境地。对这种审美意识形态的形成过程,伊格尔顿给予了明确的解释:“意识形态先于文本而存在;但是,文本的意识形态却以一种意识形态不能预先筹划的方式来确定,操作和构成那个意识形态。我们称为‘文本的意识形态’的那种意识形态的特殊生产并没有预先存在。这里需要考虑的是一种双重关系――不仅是客观上可以确定的文本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而且是由文本主观地’展现、揭示、暗示和神秘化了的那种关系。”〔5 〕而且这种文本意识形态是把某种生产出来的表象带入想象的对象生产。伊格尔顿从其来源上,揭示出这种文本意识形态的形成过程和与现实意识形态的关系,而由于伊格尔顿没有能够揭示这种文本意识形态的审美特性,因此其魅力未能完全展示,但其生产过程却被生动地描绘出来。即这种文本中审美意识形态是在分析现实意识形态以审美化的联想构筑成一种新的意识形态。
可以说,文本中审美意识形态,本身以其不在场的形式寄托了人类某种乌托邦理想,只有将其发挥至完美的程度,文学的各种功能才能在实践中奏效。而苏联的某些主流文学由于没有重视这一点,在那种规定的预设前提下,直接被在场化为文本中的意识形态,支配着文学,压抑着人性,同时进行着更野蛮的运作。分析如图:
附图{图}
如图A,文学创作由作者的创作开始。 作者处在现实意识形态的影响下,通过其以审美批判的眼光来重建原有现实意识形态,构建出新型审美意识形态。因此,这个审美意识形态自身就包含着超越现实意识形态的性质,表现出其审美的乌托邦性。而图B, 则阐释了作者创作出的文本意识形态完全处于现实意识形态的框架之下,在这个预设的框架中,文学逐渐远离了人的需要,没有实践经验,像只被挟持的小舟,不知飘向何方,船上的人除了反抗又该怎样?所以,我们认为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论提出的文本的意识形态,正是在突破原有旧的意识形态下,重建和补充那残缺的意识形态,同时又能通过实践性,批判地对待那些使文学异化、人性物化,使人丧失安全栖息地的虚假意识形态。这样的审美意识形态其发展的无限性和完美性远比图B那种狭隘、 闭塞的文本意识形态更具有吸引力与发展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