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的婚恋
详细内容
我的家住在一个小镇上,这是一座古镇。一条古道穿镇而过,形成繁华的大街。小时候奶奶经常带我坐在大门口的条石上,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挑担的,赶车的,骑驴的…。。。在那芸芸众生匆匆过客之中,留下印象最深的竟然是一个女疯子。
女疯子长得很俏丽。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梳着很高的髻,油油光光。她胳臂上总是挽着个红底白花的包袱,笑眯眯地扭着身子。夏日,在大门口乘凉纳鞋底的女人们经常开心地叫住她:“喂,扭个秧歌吧!”
于是,女疯子依然微笑着扭起秧歌舞来。边扭边唱:“扭呀扭呀扭呀扭,一直扭到十八、九。俺娘不给俺找婆家,俺就跟着……”女人们更开心了,用更大的声音喊问:“跟着谁走?跟着谁走?”
女疯子害羞了,删去了关键性的唱词,瞪一眼起哄的女人们,继续唱道:“座花轿,吹喇叭,嘀嘀哒哒到婆家…。。。”
开始,我并不以为她是疯子――尤其是她那美丽的微笑!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日月的推进,她在我的印象中确实是个疯子了。就在我进学校读书的那年,在放学的路上,每天都发现她斜倚在供销社百货商店的玻璃门口。她胳膊上依旧挽着那个花包袱。不过,花包袱不似以前整洁了。头发也有些乱,失去了光亮。虽然依旧微笑着,却有许多凄凉悲伧的阴影隐藏在那笑纹里。眼睛好像比以前更大了,非常大胆而又渴望地盯着玻璃柜台内一个做售货员的小伙子。也许,就是因为她的经常光顾吧,不久那位小伙子就被调走了。她依然没有失望,依然每天斜倚在百货商店的玻璃门上等待着。不过,面容却越来越憔悴了。大眼睛也渐渐深陷了下去。
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学校分配来了一位长得很帅气的秦老师。他出校总是喜欢撑着一把阳伞。那个时代这是很时髦的。更增添了老师的风采与潇洒。有一天,秦老师正在古街上潇洒地走着,突然被人抓住了胳膊。他先是一惊,后是慌张与尴尬。原来一个女人的微笑和一双大眼睛正在渴望着他!
秦老师完全失去了潇洒风度,惊怕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做你的媳妇,你,愿意吗?”
秦老师毕竟是男子汉,丢掉了阳伞,挣脱了那双纤细的手与赢弱的身体,一溜烟跑了。
女疯子并不干休,挽着她的花包袱,紧紧追赶。边追边呼,边呼边泣,声音一声比一声嘶哑,一声比一声悲恸。一直追到校门口,才被几十个小学生用砖头、石头一阵攻击,头破血流的,颓丧地移动着脚步慢慢走了。
奶奶叹息道:“可怜啊。多俊俏的人儿,女婿就怎么下得了狠心欺骗她离婚了呢?唉,也是她自己心眼窄,想不开,淫疯了。那个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自此之后,女疯子再没到镇上来。听大人们说,他被家人“禁闭”了起来。到我上初中的时候,才在大街上偶尔看到她。他确确实实变成了一个疯子――蓬头赤脚,癫哭痴笑,胳膊上也没了那个花包袱。狗追着她狂吠,小孩子用石块击打着她取乐。她逃避着,狂舞着,仰天大笑着,俯首哭泣着……在那张蜡黄的脸上,永远失去了女人的那种微笑。
这时候,镇上又出现了一个疯子。他经常到供销社饭店倒出的垃圾堆里拣拾腐果和菜食残渣充饥。他手中时常拿着一本书,卷起来贴在耳朵与嘴巴之间,给“爱神”打电话。说一阵,笑一阵,哭一阵,骂一阵,喜乐一阵,悲伧一阵。奶奶说,这也是一个“情种”,因“情伤”而疯的。
在树叶枯败,人们被北方卷来的清冷寒风关闭在家中的时候,两个疯子相会在垃圾堆了。听目击者说,二人一见钟情,对视了一会,便没有了犹豫,没有了缠绵,火山爆发似的搂抱在了一起。疯狂的吻着……在光天化日之下……
于是,他们每日相会在垃圾堆,疯恋着。
两个疯子的狂恋,影响了古镇世俗文明。不久,便被暴力驱除“出境”了。听奶奶说,男疯子被家人用石板压在了地窨中;女疯子被家人锁在了磨房的石盘上。以后我便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读书,去工作,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疯子的事情也就淡忘了。当两鬓霜白思念家乡搜索记忆的时候,疯子的模样才又浮现出来。
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我回到了古镇。
那天,下车的时候正值中午。我便到古镇公路边的一家饭馆就餐。脚步刚一踏进门槛,我便被震动,愕然惊呆了――站在收银台内的女主人,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笑眯眯的……我重新揉了一下眼睛,一点不错,是当年那个……。难道时光真的会倒流?又回到了我童年的时代?
我在慌乱中用完了餐,回到了久违的家,问起了此事。几个同年的伙伴,哈哈笑了起来:“……那是女疯子的女儿!”
“疯子的女儿?”
“……两个疯子在各自的村庄,一个被压在地窨里,一个被锁在磨房中。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发出狂恋的悲吼,让人听了毛骨悚然。女疯子的母亲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便骑上一头小毛驴寻到了男疯子的家。对其家人说:两个人都是因伤情而疯,伤风败俗的事不能算是丢人。兴许圆了两个人的姻缘,病就会好了。这也许是天意……
“在母亲和许多人的撮合帮助下,两个疯子终成眷属。那时早已不兴座花轿了。母亲还是千方百计为女儿置办了花轿,让女儿梳洗的干干净净,胳膊上挽着那个花包袱,锣鼓唢呐,嘀嘀哒哒,把女儿送到了婆家。”
“两个疯子还在吗?”
“殁了。婚后,他们狂热地度过了蜜月,神智便渐渐清醒了过来。就像海啸慢慢平静下去一样。可是,因为精神崩溃时身体都被糟蹋坏了,生下女儿不久,二人就先后去世了。女儿是由姥姥抚养长大的。”
我在离开古镇的时候,又特意去了那家餐馆吃了一顿饭。
不知是为了叹息,还是为了祝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