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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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没电了。”扬帆摆摆手，满脸的无奈遮不住忧伤如洪水泛滥。芳菲 很自觉地把自己小巧的粉色手机放到他手上。
他噼里啪啦地按下一组号码，显然已经熟悉到不行，在这样的年代，也只 有他会花心思去记十一个数字。“好的，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再见。”就那 么几个字，却说得青筋暴露，只是语气温柔到可以把冰淇淋融化。
“啪”粉色手机重重地拍在桌面上，碎成几块。她抬头，一时错愕，然后 飞快地从他的魔爪之下将那几块受机部件抢回来心疼地观察着。她知道他心情 不好，但是她的手机什么也没做啊。芳菲看着满脸通红的江南高高地站着，浑 身气得发抖。她没说什么，把心爱的手机揣进口袋，然后接着吃饭。
终于回魂了，江南俯身歉疚地注视着安静得不象话的芳菲，“那个，那个。”“吃饭。”芳菲没有理他，指指他的碗筷。江南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今天芳菲好象有点怪，他坐下，拿起筷子，然后看着她欲言又止。
“干吗啊，你这样看着我，我怎么吃饭，内疚啊？内疚的话就负责把它给 我拼回去，告诉你，江南，火气大的时候敲你自己的脑袋不要敲我的东西。” 她把手机碎片一块块地摆到他面前，极认真地，“修不好就送我一个，反正你 从来没送过我礼物。”她站起来，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芳菲回头一笑，冲着江南，“你刚才很Man，认识你二十 年第一次这么觉得。”
江南看着那个莫名其妙的女孩，“这是芳菲吗？”
江南是理工科的才子，没过多久他就使那只很女孩气的粉色手机恢复元气。开机，刚好一个电话打进来，他毫不忧郁地接了，反正芳菲不是别人。
“芳菲，我们分手吧。”是个男孩的声音，底气不足，“我不想再拖着了，你已经想了一个月，请给我一个答复可以吗？”江南迟疑了一下，挂断电话，然后给那个号码发了条短信，就一个字，“好。”他将可爱的弥你手机塞进大大的羽绒衣袋子。
外面的天空好白，没有浮云。
“你凭什么这么做，你算老几啊？”芳菲一把抓过手机，恶狠狠地瞪了他 几眼。泪水在眼眶里不断打转，突然她紧紧抱住江南，“他怎么可以这样，怎 么可以这样。”江南不知所措，他从来不知道芳菲也是会哭的。迅速地，芳菲 放开江南，抹了一把眼泪，“不过，你做得很好，江南，谢谢你。”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粉红色的绳子，穿在手机上，递给江南，“你把它给 我还给他，算是你自做主张的赔偿。我一点都不喜欢粉红，你告诉他。”她的 眼睛亮亮的，直愣愣地看着他，忧郁的感伤的他。
江南的手在衣袋里呆着。
“算了，我自己给他好了。我不做逃兵。”她笑嘻嘻地瞅着他，“我是最 勇敢的小仙女，是吧，大帅哥。”她的眼底总是有一抹孩子的纯真。她的手塔 上他的肩，“江南，我们又站在统一战线上了，要不要喝一杯？”她挽住他的 臂膀，“走了啦，我们已经很久没把酒言欢了，我们可是最好的酒肉朋友，走，我请客。”
“走就走，谁怕谁。你喝醉了我不负责背你回去，事先声明。”江南连忙 摆脱她紧紧拉着的手。
芳菲白了他一眼，“你已经跟她Bye-bye了，先生，不要那么介意吧，我们 又不是没有牵过手，你可是我牵着长大的。”她嘟囔了一声，见江南没有说话，就不再调侃。
这个冬天，他们一起失恋。
毕业了，他们从此天涯。
江南选择他的鸟语花香。那么儒雅那么阳光灿烂的他也只有在小桥流水中 继续散发他的气质吧。芳菲选择做北漂一族浪迹江湖。她总是喜欢给身边的人 带来一些意外，很难想象娇小的她混迹在北方女人高大身影里的样子。
“芳菲，你真的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啊？”江南送他到车站，她很潇洒什 么都没带除了口袋里零散的几张钞票，露着洁白的牙齿笑得没心没肺却异常好 看。他却有些莫名的感伤，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应该是出于习惯吧，毕 竟是朝夕相处了二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兄弟，按照传统的说法他们就是青梅竹马。他低着头，看见芳菲脚上粉红色的球鞋已经褪色。
“废话，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是不可能像你一样偏安一隅的。我要走了， 你自己保重。”她很大哥地拍拍他的肩膀，踮着脚尖，什么时候这个家伙已经 高到我必须仰视了。
“可你不是男儿，”他嘟囔着，然后沉默了许久，最后说了一句他知道她一 定会说是很娘的话，“芳菲，我会想你的。”
芳菲豪爽地笑了，“你会想我才怪，我一走你新交的女朋友就不会逼着你 问我们两的关系，你也不用痛苦地在爱情与手足情之间为难了。小子，你心里 现在一定偷着乐，是吧？想我，免了吧，不遇上不好的事情你只要记得你老姐
的眉毛长什么地方我就感恩戴德了。“她拎过他手中的破旧背包甩在臂膀上， ”像个男人一样活着，不要让我看不起你。“她比比自己和他的鼻子，”看看 若干年后我们谁厉害。“
“你走了我去哪找可以陪我喝酒的人呢？芳菲，谢谢你。”江南在她耳边轻 声说道，然后转身离去。暖暖的气息在耳窝浮动，芳菲撇撇嘴，目送着他挺拔 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不见了踪迹。
“神经！”她说。
大城市里的夜夜笙歌让粉红色的芳菲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北漂一族中 她就是一条小鱼，游到哪都是浩淼的天地，虽然没办法跃龙门也活得有滋有味。她是个没什么理想也没什么抱负的人，她只想按自己的生活方式过着有一天 没一天的日子。忙的时候把自己当机器人，空的时候像疯子；高兴的时候拉几 个认识的人把北京城掀个底朝天，伤心的时候就独自凭栏嗅着南来的空气。
望着南方的浮云，芳菲就无法避免地想起那个俊秀优雅的孩子。他现在还 好吗，他幸福吗，他有没有被那些伶俐的女孩子欺负，他是不是也会在某个落 寞的季节想起远方的她？
熟悉的故乡，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栀子花开在春天明媚的阳光下，熟悉的 落日桥里有她种下的牵牛花吹着无声的喇叭。江南在江南的小镇徘徊着他的青 春，生命本该如此，海阔天空是人家的，纸醉金迷也不属于他，他要的只是小 桥流水人家。拿着红彤彤的文凭，他找到一份逍遥自在的工作，养家糊口也绰 绰有余。找了一个甜美秀丽的女孩，听话得像猫咪，只是听那些熟识的长辈讲 起江南那个青梅竹马的芳菲会撅着小嘴一声不吭地离开，然后一整天不跟他说 话。什么都是按计划发展着的，一切顺利得让他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有那 么多的无可奈何。
北风吹来，一天冷过一天。独自飘零在外的芳菲是不是已经穿上粉粉的羽 绒，她是不是日日夜夜趴在窗口等待着所谓的“浪漫雪花”，她是不是还在期 待那个像徐志摩一样的男人来把她带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她是不是会在某个 孤独的夜晚想起故乡的他？
这一年，他们走着各自的路，南来北往的风传递着彼此的气息。
芳菲一走就走了三年。慢悠悠地从首都的极度繁华进入到大西北的极度荒 凉，走马观花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倒也怡然自得。她笑嘻嘻地跟当地人打闹 成一片，把自己当成时尚版的三毛，孑然一身的女子没有荷西却多一份招摇。 她混迹在无数的男男女女中，走着西行的路。
苍穹，一轮月，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在了何方。
江南跟他冰淇淋一样的女朋友已经谈婚论嫁，她没有见过那个传闻跟自己 长得很像的女人，她只是不断地给她寄一些莫名其妙的明信片，都是悲凉辽阔 的画面。她在图片背后重重地写她的名字，江南说她的字有一种让人不敢冒犯的大气。卡片的落款是轻轻地画上的“芳菲”两个隽永的字。
草原的月亮是那么圆那么大那么明亮，她躺在有些湿漉漉的草地上和旁边 刚认识的男子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她说她的江南，到处是流水青山，说她喜欢 江南的缠绵和柔软。说到激动处，这个小女子搂着旁边似曾相识的男子嘤嘤地 泣不成声。“江南，江南。”她呢囔着的不知道是此江南还是彼江南，只觉得 软软的什么东西已经沦陷在记忆里。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收拾行囊，明天回去。”她从地上蹦起来，挥舞着双臂朝天空呐喊着。
“江南，江南，我回来了。”她狂奔着向西，虽然知道再也没有办法在黎 明前奔到下一站，也就是她本次旅行的最后一站“友谊峰”。
黝黑黝黑的江南女子闲庭信步在潺潺溪流边，俏皮的马尾一甩一甩似乎想 把岸边的柳枝缠绕。她踩着愉快的步子，回来得正好，是春天，鸟语花香阳光 灿烂。
芳菲吹着“结婚进行曲”，嘹亮得把她的眼泪呛下。
江南下海从商了，那个有着小小害羞的男孩，她想着，最终还是比自己有 出息了。想当初，说出来的话绵绵的，像蒲公英的花絮被风一吹就没了踪迹。 虽然有着鹤立鸡群的海拔却依旧被娇小的女孩子到处呵斥。
长大了，呵呵，他以为他永远不会长大的呢。
片刻过后，她拉着他的手奔跑在他们曾经跑过的堤坝上。他阴沉着脸，她 却笑靥如花。“你今天很帅哦，”她气喘吁吁却喋喋不休，“二十五年来最帅的一次。”她拽着他的手，“你怎么这样子，怎么说我也是看着你出生看着你 长大的好不好，你怎么可以这样无缘无故就结婚了，结婚也就算了，竟敢不通 知我，你忘了这么多年我是怎么照着你的啦，忘恩负义的家伙。咦，新娘子没 有追出来哦，她一定是认识到你的忘恩负义了，说真的，你这个人还真花心诶，才三年时间而已，就换了无个女朋友，你以为换衣服啊？你说我们这样跑出 来她会不会在暗中窃喜？哈哈，柳暗花明又一春了。”
她手撑着双膝，“好累哦，跑那么远了，你觉，咳咳……你觉不觉得我们 已经有点老了，以前我们都可以从你家里偷红酒出来然后一直跑到坝的那头的。那时候你还没我高呢，像小娃娃一样。”
江南莫不做声地看着芳菲，三年了，长大了的小女孩却依旧伶俐得像一阵 风。他哑然失笑，又回到了被她牵着跑的日子，三年了。
环顾四周，庞大的亲友团拉扯着向大坝跑来，怒红的双眼凌厉地射向这个 不知天高地厚任意妄为的女子。他一把抓起她的手：“芳菲，我们走。”
江南的风是温柔的，但却能席卷整个江南。
“别忘了当初是你把新郎官抢出来的，我怎么可能暗恋你这种女人？”
“你还说呢，是谁在出产房那一刻不断地给我抛媚眼。”
“你还真的很会瞎扯诶，芳菲大小姐，那时候我们都才出生，我怎么可能 向红屁股一样的你跑媚眼啊。”
“吼吼吼，你刚出生就知道我长什么样了，要不是对我一见钟情一个还没 开眼的男婴怎么可能知道我长什么样。”
江南在伴了芳菲女士二十五个春秋后终于知道怎么争吵。
“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我一直以为你是看不起我的。”
“在你砸坏那只粉红手机的刹那，那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你也可以很 Man”
“哦。说真的，芳菲，我可是一直喜欢你来着，只是总是比我优秀。”
“还说呢，我已经很努力地让你赶上我了。为了你，我让我的男友爱上别 的女人，为了你，我什么都不做到处流浪，为了你，我那么没面子地去抢新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