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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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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下桃蹊,乱兮春色到人家。

  于是,揭去方巾更见得新娘子果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直貌,似月中嫦娥一般。端端的一个新人,使得那一个魂灵自然地飘逸在九宵云天之外了。

  可是,我在想:其实季节本身是不应该有什么改变的,无非春华秋实,酷暑寒东罢了。宛如这新娘子,真正地美起来的,只不过曾经用心地打扮过的时候:也宛如这春色,仅仅是个暖,是花儿草儿,是青儿绿儿,在打扮着它呢。

  小桃花开了以后,就可以等待野杜鹃。这春,似乎仅有这样的两种花儿。

  这也是一株平平常常的小桃树,在园子里的,真就是布满了满枝的粉粉的花儿,一副含笑吐艳,伶俐多情的模样儿。难怪,就招惹得蜂蝶争戏,鸟雀摇翅。粉粉的桃花儿,倒更觉得自己在烂漫争艳、赏心夺目了。

  新娘子走近桃花,桃花似乎怕羞。

  春日的雨,淅淅沥沥。下雨的天,真好,浇透了新娘子一身秀气,浇开了桃花的一片艳丽。

  我是从不抱怨雨天的。

  落雨的天,便可静静地躺在房中,听雨、看雨、思雨、想雨……。听雨、看雨、思雨、想雨,全腻了,亦可玩雨。玩雨是儿时的把戏,脱得个净光,让雨去舔,痒痒的,好一阵子,待雨去了,却送回一个干干净净的娃儿。听雨、看雨、思雨、想雨,都使人想往雨后,而玩雨,则令人回到从前。

  从前的雨,大多是供玩耍之用的。如今的雨,却叫人想起许多。

  有桃花,就绝不会有什么梅雨。屋里的那把宜兴紫砂壶,有这春色的雨水泡上碧螺春,自然地道,淳朴,味儿也老。

  新娘子乐得在雨天打麻线。雨天的麻线,柔软,筋道,且不易折断。新娘子想用春雨滋润过的麻线,扎一双厚麻布鞋底儿,一根长麻线从鞋尖扎到鞋跟儿,会使麻线带去一棵温暖的心的。新娘子就是这样想的。

  然而,宜兴紫砂制成的老茶壶里的碧螺春已经渐渐地淡味了,麻线虽然长丝丝地扎进鞋底儿,雨却止住了。

  园子中的桃花儿,什么时候变幻成了片片绿叶子,似乎无人知晓。此时,我企盼的不是桃花盛开,而是这株桃树需要结出果儿来的。

  新娘子走来,依旧袅袅婷婷,正似园中的这株桃树的模样。

  远远望去,山里,野杜鹃开了。

  野杜鹃终究是迟于桃花儿的,规律总是这样。然而,却四姹紫嫣红,娇媚迷人。更多的蜂蝶,更多的鸟雀,争飞山里,缠绕野花。

  我在想,可会酿得出甜甜的蜜吗?会的,但终究是点点滴滴。于是,便似乎有了一番沉重的思绪。

  这时的天,夕阳西下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弯月儿,在薄天悬着……

  二

  人的享受包括许多东西:自己的享受是享受,家庭的享受是天伦,心灵的享受是友情,天地的享受是感受。我不知道这样去认识,是对还是不对。

  庄周梦蝶,梦和真是不可分的,梦可以当真,真亦可以当梦。如此说来,那里还有对和不对之分呢?

  野杜鹃开在的山里,是一麻森怪状的山。

  一派翠嶂青峰,袭壁绝崖上生满青绿苔藓,仄石恶土上点缀些青划绿丛;几多的老树是苍劲挺拔,遮日绿叶却又高高在上,令人望而不可为,苍藤宛似游蛇乱缠,附生绒茸的浅绿,惊走飞鸟落雀。野杜鹃就开在这山里。

  镜光映着的新娘子,很清楚地看到了自己面似桃花儿的昨日已经过去。桃李无言,恨之无缘。于是,娇喘微微,弱柳扶风,跳也不敢跳,闹也不敢闹。原来,全身心都在孕育着另一个朝气蓬勃的活力,正似园子里的那株小桃树一般。

  东风得意,先上小桃枝。

  憨憨的老茶壶里又是滚烫的碧螺春香茶在四溢,染着红艳面颊的新娘子虽然不再见了,但镜光中映着的这副面容,一时间,信病如西子还胜三分呢。

  又在落雨了,这里的雨自然是梅雨。

  坐到廊下去罢,照旧要在老茶壶里沏上一壶碧螺春的。

  园子里的那株小桃树,经过雨的洗礼,一派苍翠,顽皮地展着枝叶,去托住那雨,仿佛是儿时的猛儿一般。新娘子楚楚地立在一旁,也不避雨,更不躲雨,任凭那雨滋润着自己。

  一只偌大的蝴蝶,温柔地落在雨中的小桃树的枝杈上。那,异常美丽漂亮的一只蝴蝶,是庄之碟吗?

  雨是不会永远的,雨过自然天晴日好。那只庄之碟诡秘地向山里飞去,因为野杜鹃还不曾开败,尚存几多艳丽。

  廊下,留下了的这把宜兴老茶壶,里面的半壶碧螺春早已变冷。

  倾了罢!新娘子转尔思绪,却终究还是舍不得残留的点滴茶香。

  我知道,像庄之碟那种美丽漂亮的蝴蝶,大都不会有一个好的归宿的。大抵是要处以针刑。

  一根锋利无比的钢针,就算作是新娘子扎鞋底儿的那根吧,会将被捉住的哪个庄之碟永远地钉在洁白的墙壁上。原因是,它触犯了“美”的禁令。它若在卵、虫、蛹三个时候的丑陋形态,是绝不会遭受如此残酷的针刑的。

  我知道,大凡美丽漂亮的蝴蝶被处以针刑,几多是在那种野杜鹃盛开而妄情地肆意缠绕之际的。

  这时节的桃花儿恰恰已经开败,酷暑难捱的当儿,庄之碟周身雄风,且又利令智昏,故而被捉,必遭极刑。

  我想,这也许是庄之碟必然的下场吧……

  三

  山里山外,一片浓绿,自然是临近应该收获的时节了。

  春华带来秋实,园子里的小桃树正是这样。一树的艳艳桃儿,红腮笑嘴,水水灵灵,鲜嫩欲滴,一触怕就是要落下地呢。成熟了的一切,成熟了的小桃树,更有那成熟了的新娘子。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这句话是李商隐老先生说的。我真钦佩这位老先生,学问的深奥竟使他将圣人庄周和蜀国君主的思想一下子都看得那么透彻,且又淋漓尽致地展示给世人。李老先生是唐王朝的人,距今千年有余,幸而哪个唐王朝不曾有电脑,倘若在有电脑的今天,李老先生岂不是将这个世界看得个分分明明、透透彻彻吧。

  又是来了一场雨,是那种先前未曾有过的风雨。雨中带风,风中夹雨。

  风抚弄着园子里的那株小桃树,时而把它扬起,时而把它吹弯,已经有些叶子被吹落了,残叶儿不情愿地随着风儿去了。

  雨也抚弄着园子里的那株小桃树,时而将果实洗着,时而将枝叶冲着,已经在雨中摇曳了的小桃树,惶惶悠悠有些随风栽倒的模样呢。

  新娘子终然不敢去这风中雨中了,呆呆地躲在廊下,呆呆地在瞅。那把宜兴老茶壶被搁置在屋里,它虽然不怕风吹,不怕雨淋,但怕染上这样的淫雨腥风。这种风雨,水脏、风恶,自然不得将净茶浸泡。

  带着飒飒寒意的风雨,傍晚方歇,留下的是满地的残阳,还有翠色和烟老。

  蝴蝶被针刑与墙上,该是来鸿去雁之时了。有是一场风风雨雨,小桃树上的果实,仍需小心翼翼地孕育,大抵是收获的时节了。哦,却原来,谁孕育的种子,果实就应该属于谁。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苦瓜是有的。苦瓜也是自己的。似乎这种时刻,一切的享受,包括天伦,也包括友情,都应该凝聚在收获的果实上了。

  当然,偌大偌鲜的桃儿,是新娘子捧回的,自然是红腮笑嘴,水水灵灵,鲜嫩欲滴的模样呢。

  山里,也有成熟的野果,诸如山梨、毛桃之类,但几多的苦涩,且无人去收获,任凭落地变腐变烂。

  我认为,应付野鸟或来雁,最简单的处置方式是即抛。况且,新娘子捧回了偌大偌鲜的桃儿;而一旦是向野鸟投之去鸿,亦应回身看看墙上享受着针刑的蝴蝶吧。

  于是,那把宜兴紫砂壶里有沏了一壶醇醇的碧螺春。这茶,仍是先前那般地纯香,仍是先前那般地热烫。

  新娘子又有了笑意。新娘子是拥着自己捧回的桃儿,闻着老茶壶溢出的茶香和感受着茶烫才笑的。

  山梨、毛桃之类,已经开始变腐变烂;新娘子捧回的果实,正在茁壮成长。

  于是,新娘子也觉得,人之享受是应该包括许多许多……

  四

  天地间终究是有些怪事:没有了雨,会有了雪,雪不似雨,却又生于雨:雪落人间,久不融化,且又洁白,也是令人感受不已的。

  新娘子自然喜得这般。

  我认为,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感受,就像新娘子。即不喜欢已经走过去了的日子,却又企盼着走过去了的日子;即期望眼前的日子应该久久地停留,却又期望眼前的日子尽快走去。

  这场雪,已经落多时了,仍在不停地落。雪花事那样轻柔,那样幽静,小小心心地匀铺于园子里,匀铺于那株小桃树上。新娘子早已将小桃树裹得严严实实的了,怕它冻着。而此时山里的野杜鹃,怕早已被寒风冻死。

  事雪使园子里渐渐地臃肿了。白色的园子,白色的桃树,白色的屋子,白色的一切。大朵大朵的雪花,落下的都是悄无声迹,怕是扰了新娘子的好梦呢。

  我晓得,新娘子的梦,绝不是庄周的梦。新娘子梦里的雪也是洁白、纯净;庄周的梦里的蝴蝶是妖媚、惑人的。

  是夜,宜兴紫砂壶里的茶虽是凉了的,但却是暂时的。新娘子会在晨起之时再次将它烧热烧烫,那老茶壶就在新娘子身边,似在安睡的模样。

  悬在檐下的一根硕长的冰凌,宛如蝴蝶身上的那根刑针。尖尖的,极亮,几乎碰到了房门。

  晨起的新娘子,思想中定是因为冰凌碍眼,于是,举手之劳,将冰凌拽下,摔在地上。冰凌“啪”地碎了几瓣儿,但蝴蝶却终究没有再飞。

  我觉得,新娘子是应该这样去做的。

  太阳又从东方升起了。起初,是羞羞答答露出山峦,而后,冉冉升腾成一轮朝阳。朝阳,前程远大,好景无穷。待朝阳逐渐升入中天,便会看见一个广大的世界,便会畅游于一个广大的天地间。这时的它,倘若灾回头俯首,看看起初钻出的那座山峦,它也会觉得好笑呢:这么一道比几架仄石大不许多的山峦,怎么就会去阻挡着一轮蓬蓬勃勃的朝阳呢。

  原来,阳光还是跨越天地间的一种温暖呢。

  这种事实,承认它便是一种进步。况且,眼下还是冬日,倘若春再来了,岂不是更加温暖吗……

  憨憨的老茶壶,又是滚烫的碧螺春香茶在四溢着呢。

  钉于针刑的蝴蝶永久不再飞去了,新娘子不需再揭方巾,也是楚楚动人的。因为,她已经成熟了,经过了一个四季的日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