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心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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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自偏远的农村,刚满十六岁,个头跟年龄极不相称,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小矮人。
他住在一间普通的民房里,与我仅只一楼之隔。他知道我是教师,所以常常来我家串门。彼此一熟悉,我们之间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自然。
人海茫茫,摩肩接踵,或者相识深交为友,或者无缘失之交臂。所以,我与他的缘聚缘散,使我深畏冥冥之中的定数,使我珍惜萍水相逢生出的亲情、友情。
他告诉我,他刚出校门,因涉世未深,好人坏人还一时难辨。但是,他说,你是好人。说这话时,即使他满脸污泥,也依然笑出一口白牙。看着他的纯,看着他甜甜的笑,有时,我心底会莫名生起惭愧、内疚。
不知从何时起,每晚我都能听到笛声。笛声是从他住的小屋传出的。婉转、悠扬,充满向往,充满情思。
然而,在一个夜晚,笛声忽然没有了。
那一夜,窗外月光融融,凉风习习,长街灯火阑珊,树影婆娑,而我的心宇,却异常无聊空旷。凝视孤灯辗转难眠,乱翻书页坐待晓星。
后来得知,那天,他去了公安局,据说跟一件案子有关。案子的事,我约略知道。前些日子,和他同住的几个人(是把他带出来的同乡),因为涉嫌诈骗,被公安局午夜带走,至今杳无消息。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否也卷入其中。唉……
他被公安局滞留了两夜一天,一出来就到我家。他不见怎样的落魄,但却有一脸的憔悴。我让妻给他弄了点吃的填肚,尔后,又给他十元钱,叫他去整理一下仪容。虽然时隔仅两天,但是,他的头发,他的形象,叫人看到却已不伦不类,满心不舒服。他没说啥,点点头,然后到理发店去了。
可是,那一去,他再也没回来。不见他踪影,不闻他笛声,从那以后,我的心,总感到空荡荡。往日因自己世故而生的惶恐惭愧,因自己教师身份蒙上的厚厚面纱而有的脸红内疚,在夏夜的蛙声里,在秋凉的寒星下,化作惆怅,化作思念,化作一缕淡淡的孤独!
又是一个夏日黄昏,这天,偏远小城似乎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公园坝,不知什么时候扯起五颜六色的巨幅帷幕。一打听,原来是从外地来了一班戏班。
天边还残留着一抹红光,戏台前面却早已密集了各样各款的流行色。有许多花蕾般的裙裾,长发飘逸,楚楚动人。
演出开始了,歌舞杂技,相声小品,人五人六以后,我惊异地发现,一向让我关心着的他,让我先是惶恐内疚后又时时惆怅的他,竟然就站在这个江湖舞台上。他没有了稚气,脸比以前光鲜。他以一种吸引人的气度和洒脱,站在舞台中央,手握话筒,在组合音响的伴奏下,大大咧咧地唱起:
“离家的孩子流浪在外边……想起了远方的爹娘泪满面……”
他唱得很投入,他唱得很悲凉,没有丝毫做作,没有半点装腔,纯粹是生活的原汁原味,非常感人。台下,掌声、叫好声如潮水般响起,仿佛要席卷人世的一切阴冷和灰色。
这晚,夜阑人静时,我又听到了笛声。笛声沧桑凄凉。袅袅的余音,使人不由得将人世深深的愁、深深的爱、深深的希望与失望一齐蓄进心坎。――那笛声里的酸酸的味儿啊,叫人酸酸的。
这晚,我睡得塌实,我睡得酣畅淋漓。
次日早上,我出门晨练,无意中发现了一根竹笛。拾起一看,笛管内放有十元钞票和一张短笺:
那天,我跟着戏班走了,走过了冬,走过了春,走进了满是风雨的夏……
是啊,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或人生一路凯歌,或人生总是过桥爬坡,但是,那总是生活,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生活,我们要面对。而且,人生,如果不经历风雨,又哪能有彩虹?所以,我想,飘走的他,涉世未深的他,现在,不仅仅是以吹奏竹笛去放飞心情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