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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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随性的生活，像我的猫咪蜷缩在某个角落慵懒地听着音乐。
漫长的夜或者充足的假期，我几乎陪伴有着弹簧样情绪的老公度过。
老公看上去憨厚、文弱、秀气，尽管他在城里生活了几年，仍脱不掉乡下人的土味。他对人总是微笑着，让路人产生似曾相识的错觉，熟识的人则常常被他的热情所感染，本来阴郁的脸也放晴起来。大家都认为老公是个做事低调、不显山露水的人。你可以根本忽略他，对他责骂抑或赞扬，他都无动于衷。然而，那是他炒股以前的事了。如今，我看着沉浸在股市的他，有时真不敢相信，这就是我日厮夜守的伴侣？就是那个曾彼此相爱的人儿？
我常常莫名地发呆，看着沉浸在股市的他。我的情绪无端地被他感染了，一时间兴奋不已，一时间焦虑不安。实在没法，只好上网写日志、玩游戏、聊天。如果没人聊天，我就闹醒我的猫，抱着它亲昵地喊着它的名字，喋喋不休地像个欧巴桑，而它依然软绵绵地睡得正香，和我一样自私而又固执地无可救药，也许一直到生命最后。
我越来越不想做任何事情了，每天似乎都在吞噬一种没有任何知觉、味觉的毒药，思想便开始在懒散中迷茫。尽管老公对我越发的好，他也日益成熟、富有、成功。现在谁不羡慕我有眼力，找到如此完美的另一半呢？包括当时强烈反对我们婚事的父母，现在也心服口服他们宝贝女儿的当初选择。
可是，我真的说不清，自己为何成天懵懵懂懂的，仿佛泡在酒缸里，任生命在他身边老去。
老公是我大学同学，人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皮肤微黑，可上进心强，脑袋瓜子挺灵活。当时追我的男同学可以说不少于一个加强连，可是我偏偏看中了他。当时，我到底爱他什么呢？反正就是爱他！那个六月的夜晚，一轮新月悬挂在湛蓝的苍穹，数不清的星星镶嵌在明月的周围。湖边的荷叶在夜风的轻拂下，泛着融融的乳似的月光。阵阵幽香扑鼻而来，加大了我和他相拥的激情。我们于是躺在一大片温凉的荷叶下，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都能听到。我们的唇不自主地碰到一起，是他在吞噬我，还是我在融合他？
毕业后，我们同时分在一家事业单位。不久，没要父母同意就借债置办家具，租房举行了只有几个朋友参加的婚礼。他端起酒杯，对朋友们拍拍胸，那样子好伟大、好感人，说，他会好好干，不让我今生失望！
老公工作的确很努力，除了做好分内工作外，只要领导交办的临时性事务，同事们请他帮忙的，他都乐意接受，而且尽力作好。加班加点，对他而言是常事。他仿佛是个苕，为此，我与他争吵过。他耐心开导我，说，吃亏是福。我们在新的环境不这样，能站稳脚跟？人们也常说，当好媳妇，才能当好婆婆。我拽不过他，随他去好了。一次单位向扶贫点捐款，他竟一下子捐了300元，跟主要领导的差不多，当时他的工资不过1000元。路上与同事或朋友荡路，遇上讨米的，他总要从皮夹里掏出5元、10元的，一副乐于施舍的绅士风度。我常常为这些十分气恼，与他大吵。
我说，你对这些事倒挺大方，可对我平时花钱抠了又抠。你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他遇到这种情形，总是低着头，不吭声，一副可怜相。然而，上班不到两年，他就如愿地入了党，提了科室的负责人。他当上小头目后，与手下与过去一样热乎，只要自己做得来的，任何人找他帮忙，他都一概应允。我因此在单位也能得到许多人缘，我也就慢慢习惯了他的苕。
2005年以来，股市、楼市潮涌，单位的领导、同事应潮而动，不是炒股，就是炒楼，个个收获颇丰。看着他们的鼓胀的荷包，我们没有眼馋。我和老公仿佛天生不善炒作。老公求上进，仍然成天为分内分外工作拼命。我热爱文学，喜欢读小说，偶而动笔写些心情文字，根本无意问及其它。
看着越来越多的同事上班后不是趴在电脑前，看股市风云，就是聊着股市的走向。我们听着一大堆建仓、涨停、割肉、多头、空头名词……觉得新鲜，偶尔也有蠢蠢欲动的瞬间。许是大盘进入了牛市罢，他们多数还赚了不少哩！
一天，一位炒股的同事开回一辆崭新的小车，神气地拉下车玻璃，向站在院旁正在看风景的我们招手：哈罗――上来坐坐！
我一阵惊羡――这是……炒股买的？老公在一旁，也喃喃地说，耶？！车都开回了……我朝老公脸上一瞥，他的双眼发直，本来还算漂亮的脸被拉得老长，让人看了怪不是滋味。从此，老公再也耐不住寂寞了。
过段日子，他告诉我，他买了一支本地股票，1000股，股市行情看好，一片艳红！现在已升值100%了。他自信道，无限风光在后头！老婆，我让你有的，别人没有，别人有的，你无须有……
看着他那股高兴劲，我好笑地问，你不是没有钱吗？
他说，你忘了，我的笔头是生钱的。我答应一家建筑企业老总帮他写传记，他预付了我一半的定金。
哦――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老公似乎再没有先前那样见人就答应帮忙的奉献精神，除领导交办无法推脱的工作之外，他一心扑在炒股上。我知道，他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早日脱贫乃至步入小康，我得全力以赴支持他。家务事没要他插手，工作上的事只要我能帮忙代劳的，我就接过来做。我放弃了写作，放弃了休闲。我对我的猫咪也日益亲热少了。
老公总是埋头于电脑前，两眼盯着那条像美女蛇样的曲线，看股市阴晴圆缺，惨绿艳红，想人生悲欢离合，成败得失；有时高蹈抚膺，有时目无光泽，有时抓耳骚腮，有时捶胸顿足……
他像变了个人似的，许久不愿与我做那件事，我得不到温情与抚爱，总预感自己将失去了生活中的另一半。我异常地孤寂，又无比地恐惧，面对朝厮夜守的老公。而这种情绪与他对股市的专注、与他取得的成功成正比。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跟我谈论最多的就是他的股票。他说，今天涨停了，但暂时还不是抛的时候。照分析预侧，明天还要上涨。他的本金已升值100%.我看他一副幸灾乐祸的劲头，就给他泼些冷水，他却没听见似的，我行我素，雷打不动。
第二天，果然又涨停了。他哈哈大笑，更加自信，搂着我大叫――我敢肯定，还会涨！涨、涨、涨……老婆，等着瞧吧，它还会升值的，200%，300%……等着瞧吧！说着，还哼起了小曲。
我依然向他泼冷水，要他见好就收。物极必反，这是极简单的道理，三岁伢儿都懂，不能太贪婪、太任性。天有不测风云！
他听不进半句，像个法**功信徒那样不可救药。还觉得世人皆醉，唯他独醒似的，对我骂道，婆婆妈妈的，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第三天他买的药业股果真又涨停。
是不是？老婆，如果听你的，该后悔一辈子吧！他洋洋自得，又理直气壮地夸海口，不卖，不卖，打死也不卖！哼……哈――
我再不敢多嘴，只相信他的判断。可是，难忘的5？；30啊！难忘的半夜鸡叫！
那天，大盘开盘后，老公打开电脑一看，一片惨绿！他的那几支药业股开盘即跌停，像条死蛇一动不动地跌在绿油油的地板上。第二天、第三天，莫不如此。第四天，他逮着一个机会，大亏50%，割肉出逃，保留了一点翻本的本钱。此时的他，看着屏幕上的一片惨绿，双手抱住头，仿佛木头人一般……
这以后，股市阴阴晴晴，每况愈下，老公的脸也如大盘阴晴无常。我怕他憋出病来，劝他放弃，亏了就是亏了，堤内损失堤外补，有空帮建筑老总写书，一可以赚外快，二可以扬名，比起炒股来，不知要塌实多少。然而，他变了，变得像个猪脑袋，不听我的规劝。他开始抽烟，沉默寡言，空闲翻阅一摞摞关于证券的时报，研读一本本股市传奇人物的书籍，巴菲特、罗杰斯、杨百万、林奇的名字逐渐在房间回旋。
半年后的一天，他转忧为喜，对我说，老婆，你知道我现在在股市有多少资本了吗？50万！嘿嘿，50万啦……
50万？我的妈啊！你不是退出股市了吗？哪来这么多钱？！
他告诉我：5？；30时，我不是割肉留了点本钱吗？就靠这点本钱，我左右腾挪，高抛低吸，既学巴菲特，又学杨百万，才让它翻了好几番。现在股市市盈率高启，我把手上股票全抛了，又割肉了，只是此割肉非彼割肉也――上次是被动，现在是主动。
老公无限感慨地说，这股市多么像多彩的人生啊！我今生今世岂能忘怀那个6分钟？老婆，你听我说，我忍受了多少次心理煎熬才明白一点股市的道理，才做出今天这个伟大的决定――抛盘，离场。老婆，你知道吗？我那支重仓持有的股票一次三天四跌停，我都忍住了，没买，没抛，尤其是最后一次跌停，我考虑了整整六分钟，买不买？抛不抛？到第六分钟，这支股票竟神奇的开始上拉，收盘时一直拉到涨停，我放心了，我大赚了，随后两眼一黑，瘫软在电脑椅上……
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我一头雾水，什么割肉，什么高启，什么上拉，什么涨停？不过，我弄懂了他炒股经历了多次超人性的心理煎熬；我确信他真的牛了！手上居然有50万元人民币现金。我对老公又佩服起来，可这种微妙的感觉让我可怜起自己来。我因此十分悲哀，我羡慕我的猫咪的自由所思与随性所活。
又一个半年过去了，股市一泻千里，老公成功逃顶了，成了H市屈指可数的几位股市盈利人士。那50万元还清了我们所有债务，而且不久前老公提议买套房子，还准备买辆小车…… 我自然没持反对意见。我们真的富有了，我应该快活起来，不必无病呻吟。可是，想到老公对我的越发随便，就连向我说话的嗓门也越来越高，再看看他往日的憨厚、微笑以及对我的关爱似乎都不见了，我的心情分外沉重；尽管单位同事半带夸奖半带妒忌地说，你老公越来越精明能干啊……
谁能知道，我听这话时，耳根在发烫呢？我疑心他们在取笑前不久抗震救灾捐款，老公交纳特殊党费的事。当时，我真想象不出，老公怎么只捐20元？连新参加工作的小青年K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老公啊，股市你知道逃顶，怎么你就逃不出自己呢？我莫名地伤感起来。
我想，人生、股市，还有其他原本都是如此的平淡。不过，因为这些，我们一切还得继续，纵使曾有的承诺与梦已经死亡，而心依然鲜活，哪怕依然飘忽不定。生活该怎样继续？仍是一往无前的迷茫，依然不带有任何情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