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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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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我从监狱里出来了。

  多年之前,我没有想到的是,那女护士并没有死。她仅仅是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她就报了案……我被抓获。

  多年以后,我还在疑惑呢,自己的动机是什么?

  天地良心,我是那么的爱她。

  可是我既抢劫,又强奸,甚至杀人未遂。老实说,我的全部罪行就是这些。

  我被判了刑。多年以后,我服刑完毕,出来了。

  我当然很困惑的,觉得一切都不真实,我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

  家在哪里呢?我将要何往?当时的阳光:十分灿烂。这似乎预示着新生活的开始。

  按照大多数好心人的意见,我应该彻底地忘记过去,而不是继续回首和反省,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面临着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要准备走向哪里呢?我站在马路上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我唯一清楚的就是我刚从监狱里出来这件事实。我这样说是有证据的,因为我的口袋里有一张刑满释放证明。我的名字叫宋江。

  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犯了强奸这样难听的罪。

  我也不清楚自己的年龄。但是我认为自己至少已经有三十好几了。

  仅从我犯的罪的种类而言,可以断定我似乎还没有结婚,要不然我也不可能那么饥渴,竟然可以凭借武力强行与女护士发生性关系。

  有的时候,我竟然会恬不知耻地想着,要是那个被我强迫的女护士很漂亮的话,我的牢就没有白坐。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我已经结婚了,由于我特殊的身体状况不太适合现行的一夫一妻制,就在某一天的月黑风高之夜,做出了令人发指的龌龊事情。

  所以,我试图认为自己是一个已婚的男人。

  街道或者说居委会对我这个失足青年表示了真诚的热情以及必要的关怀,一个面相十分善良的老妈妈把我领到了一幢楼房面前。

  老妈妈说,宋江,快回家吧。我终于走进了一个充满了尘埃、蜘蛛网的世界。

  一个尘封了好多年的世界。我的家。我一个人的家。

  在若干年之前,这里是一个幸福的温暖的家。主人是一对年轻的知识分子夫妇,他们有一个乖巧的调皮的女儿。但是,时过境迁,一切转瞬不见。充分说明,时间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它总是在无情地肢解一切。

  我在属于我的房子里自由地游荡,感觉是那么的新鲜和刺激,要知道,我在监狱里为了满足性欲这个身体内部贪得无餍的老虎,就只有偷偷地在被窝里“打手枪”,现在,我拥有了自己的秘密的空间,我的兴奋劲儿就别提了,几乎要作诗一首了。

  自由啊,多么难得的神奇的幸福。自由的另一面就是孤独。

  我不怕孤独。冷静下来之后,我注意到在厨房的边边角角散落着老鼠的颗粒状的黑屎,在卧室的梳妆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镜框,――上面自然也是沾满了灰尘的,竟然放得很整齐,没有倒下来,在我来说多少是一点安慰。镜框里镶嵌着一张被电脑处理过的彩色照片,年轻的我安详、幸福,并且快活。有一个同样青春、快活的漂亮女人扶着的肩膀站立着,脸上的笑容就像盛开着的一朵花。

  我们勾肩搭背,抓耳挠腮,无羞无耻,幸福无比。我们一起对着前方微笑。对着不确定的未来微笑。她是谁呢?

  经查,我所有的电器均存在着,整个房子里没有小偷光顾的迹象,充分说明我所在的生活小区治安状况是多么的良好。

  我对每一种电器进行了一下检验,结果令我十分高兴。情况是这样的:热水器是“樱花”牌的,电饭煲是“豪威”牌的,洗衣机是“小天鹅”牌的,电视机是“松下”牌的,冰箱是“海尔”牌的,等等。它们的状况都很好,都正处于壮年时期,可以为我继续服务好多年。

  它们对我的回来表示了沉默着的欢迎。

  对了,在房子的另一间相对小一点的卧室有一架可疑的童车,我用脚踢了一下,它出了吱吱嘎嘎的不满的声音,在一张老式藤椅上有一些用旧衣服做成的尿布,有一只油迹斑斑的玩具猩猩坐在一张小床上对着我哧牙咧嘴的。

  对了,我还是找到了一个我感到十分熟悉的小书房,我看到了我自己的书籍原封不动按照我原先摆放的位置有秩序地立在那里,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我注意我的书架共分三层。第一层是我做做样子放着好看的世界名著,诸如:《战争与和平》、《忏悔》、《呼啸山庄》等等;第二层放着电器维修方面的书――可以断定我至少是一个对坏东西比较感兴趣的人;第三层是烹调方面的书――毫无疑问,我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除了对美人感兴趣之外,对美食的兴趣也十分浓厚,竟然要去做研究的水准。我在一本叫做《如何烧河豚》的书里发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宋江,你是一个臭流氓!我恨你!

  我是流氓,而且还是臭流氓。我在被人恨。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是现实,我在被什么人恨?这个人和我是什么关系?是我的亲人吗?比如老婆。

  我突然高兴起来了。也许我真的是一个有了老婆的人。

  我是否已经离婚?我不得而知。

  我在房间里的思考现在的我。多种迹象表面:我并不是城里人。我的理由是: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蹲着吃饭香,把菜――不管什么菜倒在米饭里并且是搅拌在一起吃才香。――和吃猪食差不多。我不喜欢使用抽水马桶。

  另一种合适的表达方式是:我在抽水马桶上拉不出屎来。

  我对化妆品一无所知。或者也可以这样说:我否定一切化妆品的用途。

  我觉得还不如用这些钱买一条河豚回来烧合适。我大概不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诸如:不喜欢洗澡,不经常换衣服,不喜欢刷牙,头发很长很乱,像一个艺术家。

  狗屁,一个强奸犯。我对自己说。

  进一步肯定我与农民有缘的证据就是我对满大街的民工充满了亲人般的关怀和奇怪的热情。我总是主动地找他们说话。我抽他们递过来的皱巴巴的劣质的香烟。

  过去。我的过去是怎样的呢?

  除了强奸这种恶劣的行为之外,我还做过什么事情?做过好事吗?

  说明:我并不是在希望自己能够回到过去。过去是耻辱的,因为傻子都可以去诱惑一个女人,而我竟然要强迫,有好多男人的情况正好和我相反,他们在想尽一切办法离开女人。而我还要自投火坑。

  我让他们疑惑不解并且笑掉了大牙。

  我给自己找到了理由:我只想证实自己在本质上是善良的。我不能够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一生。至少,我能够按照自己发现的一些线索或线索的影子回到过去,我在时间的缝隙中自由地穿行,直到童年。

  我的美丽而纯洁的童年。为了生存。我在众多善良的老奶奶的帮助之下,接受了一家饭店的刻意挽留。老板是一个黑矮的胖子。而我正好长期以来对胖子充满了毫无理由的好感――我写过一首关于胖子的诗歌。

  话接前提,胖子说:我不接受你的过去。我需要的是你的现在。

  我说,我的现在正在过去。当然,我愿意在你这里稍作停留(我没有办法拒绝老奶奶的好心)。胖子老板说:我们思考问题的方法是一致的。

  我说:我们说话的方法也是一致的,我们有缘。

  于是,我就在这家饭店打工了。每天自然可以汤汤水水的混饱肚子。

  关于我目前在饭店打工的情况可以概述如下:我先是洗碗、择菜、装出一副凶神恶刹的样子吓唬吃白食的小混混儿。后来主动请求杀鱼,特别是杀河豚――要求非常高,绝对不能够划破雌河豚的卵巢等等,我似乎天生就是一个杀鱼的高手。

  在河豚面前,我的头脑是清醒和明智的,我知道一旦由于我的不慎就会搞出人命来。

  河豚,头圆形,口小,背部是黑褐色的,腹部白色,鳍紫红色,肉味鲜美,但是卵巢和肝脏有剧毒,如果我用剪刀挑破这两个部位,之后再去用这把剪刀去开啤酒,那么喝啤酒的人都会中毒。可见人们吃河豚是要冒风险的,但是河豚实在太鲜美了,因此民间有“拼死吃河豚”之说。

  我所在的饭店的生意为什么出奇的好关键就在这一道菜上。

  有一天,做河豚的厨师病了,我毛遂自荐去掌勺,结果,万万没有想到,我不但河豚菜烧得青出于蓝,而且动作之优美和连贯,令所有厨房里的伙计目瞪口呆。

  他们一致认为我是一个隐藏得很深的大师傅。

  由于这个原因,我在饭店里扎下根来了。鉴于我本人出色的手艺,我的声名逐渐远扬。终于被别人拜访。

  我被别人拜访。特别是小报记者,他们想了解我改邪归正的真正原因。

  我如果按他们所想的去说一通,就会成为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典型。但是我没有那么说。我说我还是我啊。

  他们说,你现在后悔以前做过的事情吗?我想了想,实话实说:我没有办法去后悔。真的,我一点儿也记不清我究竟做过什么事情了。

  然后我就保持沉默,拒绝了他们的善意的诱导。

  这是一方面。再就是总有一些鬼头鬼脑的家伙来到我的住处对我说一些鬼话,鼓励我敢于跳巢,向鸟类学习,往高处飞。我知道他们的意思,他们受人之托,要把我往另一家酒店挖。我

  只是笑,既不表示拒绝,也不表示否定。胖子似乎有所发觉,及时给我加了工资。

  思考之一。我不可能是一个无师自通的饮食业方面的天才;扪心自问,我也决不可能是自学成才。我的观点是我曾经的职业应该是厨师。

  可以设想,当初我从农村里灰溜溜地跑出来,满大街乱转了半天突然有所悟道:我就不相信书上自有颜如玉,书上自有红烧肉。所以,我曾经可能是一个营养条件极好的厨师的事实还是可信的。

  思考之二。我很懒,最大的特征是:油瓶倒了都不扶。

  众所周知,烧菜的油是多么宝贵的东西,想当年,我们的菜汤里只能飘着一层油花,而我因为懒惰之故,竟然油瓶倒了也不知道去扶,可见我懒到什么程度。

  因为要达到懒的目的就可以不顾一切。(忒可恶!)

  印证:我经常涌起的感觉是可靠的,它来自于我的内心。

  比如说,我就感到自己似乎正在重复过去的生活。一切都在预先设计之中。一定有一双看不见的黑手在操纵着一切。有一个熟悉的高潮在等待着我这个倒霉的主人公的到来。而我讨厌那一天的到来。

  一般来说可能是这样:当我从监狱大门走出来的瞬间,在我的时间坐标上可以标志为零,而我现在的状况必然与过去的某一时刻是对应着的,根据这个我发明的原理,我如果活80岁,在前40年和后40年应该是对应着的,由此我将会越活越年轻。

  在后40年里,理论上讲,我还有一次犯罪的机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