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的煤窑
详细内容
立春的头天,正好腊月十六,逢原乡场,离过年也只有最后四场了。在这最后几场,人们象疯了似的,拼命往乡场挤,叫花子一大早就从煤罐子里将昨天抱出的一百多斤煤装进了煤笼子里,准备今天卖个好价钱。父亲家园这一个月来都在拓荒,七十多岁的人了,每天拿着钻子、手锤,在离屋不远的水龙沟打新洞子,每天一个人也只有打进一尺来长,如果遇上硬石头,最多前进五寸。尽管难挖,但是他没有停止,他一直到前面就有可能见煤了。凭他几十年的挖煤经验,煤层至少五寸,有了这五寸厚的煤,一家四口就不愁吃不愁用了,想到了煤层,于是他精神倍增,每天都如此,连吃饭都让老婆送来。
老婆也是五十开外的人了,这是他三任老婆,原配夫人在大集体时一九七六年被本队的开贤棒滚石砸死了。那时,家园才四十来岁,妻子也只有三十六七,留下两女儿、儿子叫花子才1岁多。叫花子本名承权,叫花子是家园给他取的别名,说好带。没妈的孩子取个贱名字,这是山里人的习俗。丢了娘的叫花子,还真的贱,没吃上几口奶,全靠奶奶的小米饭养活着,全靠两个姐姐带着,他家坐在大山深处,高峨的大山中间,几辈人都住在这里,周围都是葱葱郁郁的森林,就在屋周围刨开了一些地种庄稼,使在六十年代的自然饥荒、三十四年代的战乱,他家都没有遭过殃,土地是山里的,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没有人来管。远远望去,他家的周围就象给大片的深山洞开了一个伤疤。他家就在伤疤里生存着,像是山的寄生虫一样,靠山吃山,森林里的树木、地下的煤层,就成了他家的重要经济来源,也是祖辈留下来的生存方式。
死了原配夫人的家园,也张罗了几个婆娘,八O年逃荒,来了一位三十来岁的妇女,在他家住了一段日子,家园也看上了她,并且也睡上了她,可他母亲不同意,说她吃饭凶,他没有这样大的家养活她,在住满一个月后,家园的母亲把讨饭的妇女撵走了。家园无法,他是一位孝道的儿子,一切都听母亲的,他是忍痛割爱,看了媳妇,在她走的那天,家园偷偷给那讨饭婆娘盛了几大碗米饭装进她的讨饭袋里,这样也不亏她跟她睡了一个月。撵走了讨饭的婆娘,家里又平静了一阵子,饭量也减少了,所以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孩子们的洗呀补呀,家园经常叹气,要是有个婆娘该多好啊。
孩子上学了,大女儿秀珍到了上学的年龄了,可在大山里没有学校,得每天要走十多里路的地方上学。路途远,所以上学都比较迟,秀珍九岁才上一年级,并且每天早晨还让父亲送一段路,二女儿秀香要比秀珍小四岁,小时多病,无法,五岁才走路。家园为了这个女儿不知多少次摸黑在路上,有一次半夜背着秀香回来,远远看见路上有一堆火,蓝蓝的火焰,听见有人在吸烟,他也顾不上那么多,背着孩子走进了,没看见人,他一脚踢过去,一声哎哟,顿时满山遍野都有哎哟的叫声,满山遍野都有蓝蓝的火焰。他知道,今晚遇上了鬼,鬼火在他的周围飘浮,幽灵一般,但他还是壮着胆子,不停地数着数,沉默着他妈教给他的灭鬼咒语,大姆指使劲掐着中指,只要鬼魂附身,他就用中指血让它回不到家。就这样他在林荫道上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过了那段有名的鬼谷岩。回到家里,衣服都打湿尽了,放下孩子,孩子睡得尚好,一点也没有受到惊吓,大约是他死去的原配夫人在暗暗地保佑她吧。有了那晚的经历,家园无论多忙的日子,也不走夜路了,可就是那晚的经历,二女儿秀香的病却好了,以后再也没有生病了。
为了这事,那年春节,家园特地卖了几捆纸,给死去的老婆包了几个佛子,保佑他全家人安康,他最喜欢的是那小儿子承权。小时多可爱,奶奶一把屎一把尿地带,因为到了他这辈三兄弟也只有这么一个独苗苗,是他汪家的命根子,传宗结代,延续香火的命根子,所以叫花子从小就受到很多的优惠。
可他就是不长高,矮矮的个子调皮的样子,到了读书的年龄了。说什么也不读书,父亲、奶奶、姐姐劝她,跟他们只读了一个月书,有一次老师问他有几岁了,他说,我跟奶奶睡,气得老师哭笑不得。还有一次,老师教被子,老师想用启发式教育引出被子,抽学生起来回答,这一回又抽到承权,老师问:“晚上你睡在哪儿?”“床上”“床上有什么?”“爸爸、妈妈和我”“你妈妈上面有什么?”“有爸爸”“你爸爸上面有什么?”“妈妈的手”老师气吹了,越问越离谱,生气地问“铺盖呢?”“被爸爸瞪下了床”承权也照实地回答,逗得全班哄堂大笑,弄得老师也下不得台,一气之下,打了承权两耳光。就这样,承权哭哭蹄蹄再也不上学了。回到家,父亲问他为什么不读书,他说“这么大一家人吃饭,让我一个人读书,我不干。”
就这样,承权没去上学了,成天就在家里乱窜,大姐、二姐也只读个小学,就没读了,这时家园又说上了一门亲,五十多岁了,丈夫刚死,没有孩子,这次让他妈妈看上了,刚说好,没过几天就送去五百元钱,把这个老女人结进了屋。
这就是家园的第二任夫人。
进屋不久的老女人,接替了奶奶的活,凉菜蒸饭,洗衣补片,两个女儿逐渐长大,秀珍长到出嫁的年龄,十八九岁了,虽然长得不漂亮,但仍是动人的,女婿是山外的。结婚那天,女婿用明锣响鼓把秀珍接走了,走了一个女儿,家里仿佛少了什么,好久家园都不习惯,不过嫁出一个,嫁进一个,人口基本扯平。二女儿也长到十五岁了,虽然十五岁了,但她水润资本,像林黛玉那样的病态美,又没有读多少书,成天在家围绕着几个猪转,平时打猪草、煮饭等活,都是她包了的。家园带着第二任妻子干农活,这些年包产到户,允许开荒种地,他率领家人把屋周围能做田的都做了田,种上稻谷,山里风调雨顺,日子还算过得有滋有味,白天有煮的,晚上有柞的,一家大小安康。可最烦恼的就是独苗苗叫花子,他成天不务正业,快要十岁了,扁挑大个“一”字都认不到。去年,家园给他找了个干爷,姓谭,是一个单身汉,常落脚在他家,单身汉的任务就是负责照看国有林,每年有几百元钱,他很霸道,那年头,一到冬天山下的农民没有农活做,就上山弄柴,成群结队的到了森林,什么都砍,这就忙坏了谭文天。一会儿跑到这座山上大吼几声,或者摔几个石头,吓唬吓唬,实在不行,就走进弄柴的队伍收缴柴刀,一会儿又跑到那座山上来,拦住砍柴的队伍,求他们不要砍松树,成才之木。那个时候,整个冬季,山中都是人,热闹非凡,谭文天落脚家园那里,既照看了家园周围的森林,也照看了国有林,更重要的是,家园还可以到国有林里偷偷砍上几根松木卖卖,而谭文天也睁只眼闭只眼。不论什么,那时的木料非常值钱,正是土地下放的第五个年头。农民们手头宽裕了,不缺吃不缺穿了,就开始修房、改造房屋,把原来低矮的草棚屋换成高耸的泥屋,这需很多的木料,在山上的人找到了发财的门道,偷偷给山下的人卖木料,而那时林业所的人经常来山中巡逻,抓住一位偷卖木料的人就罚款,有的到林业站关几天禁闭,山里人什么都不怕,就怕林业所的人。而林业所的人找一些山中无职无业,称王称霸的给他们管理林业。很多山中人都被他们捉去罚款,但山里人越捉越偷,他们除了木料变成票子,再也没有能变成票子。白天不行,晚上偷,几家联合在一起,偷回的木料放在粪池里,或用泥土埋上,待林业所的走了,他们就把木料搬上来风干,而家园依赖他这个,用不着这么麻烦,他得到了许多实惠,山下的人到他家买木料,把最好的面条给他拿来,那时吃上面条就算吃上海鲜之类的新鲜。人来了,下一碗洋葱面是最好的招待,家园家里不愁面吃,也不愁票子用,整天都有人来人往,谭天文也得到了不少好处。一是不用自己动手煮饭有饭吃,二是自己的脏衣服有人洗,更重要的是,他趁家园不在的时候,还可以动手动脚染指他的老婆,开始家园老婆还不答应,可经不住谭文天的软缠硬摸让他得手,虽然五十多岁了,可这老女人从来没有见个生,味道还是不错,有了第一回,谭文天就胆子大了,这事家园也知道,可他不敢说,怕得罪了谭干亲,断了他的财路,况且这种事在山里 呢,于是他睁只眼闭只眼,大家找来松活点,谭干亲也有时打几斤酒,给一些票子,帮凑一些。
可这事被母亲发现了,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发现自己的儿媳妇与别的男人睡在一个床上,她大骂一声,就去找抵门杠打这对狗男女,没想到门杠没有拿起来却一脚踩漏了,栽倒地上就说不话,慌了的儿媳和谭文天赶快把老人抬起来,结果断了气。而眼睛却睁得圆圆的,死不瞑目,叫花子这回跑得快,跑进森林把正在砍树的父亲喊回,父亲听说母亲去逝,扔掉斧头就往家里跑,边跑边哭。死了母亲的家园,仿佛走了主心骨,对于这个孝子来说,实在是一件悲伤的事。回家到里,一家大小扑在母亲身上哭,哭够了,还是谭文天说:“光哭起啥作用,赶快安排后事呀?”半天,家园才抽抽泣泣地去把那口漆黑的箱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堆衣物,这是母亲在世时再三向家园交待的,这箱子待到他落气后打开,他一件一件地把衣物打开,整七套,绸子崭新的,他把衣服拿出完后发现箱子里还有一包,用红绸子包着,他小心地打开一层,又一层,整整包了七层,里面是一张地契和五百两银票,我的天啦,到了八十年代谁还在用银票,并且这银票老得发黄了,但字样清晰,印着花旗通汇,这就是老母亲的宝贝,守了八十多年的宝贝,但她一直没有对外人,甚至连儿子都没提起这事。
儿子家园拿着银票抱着那堆衣服又喜又悲,跑出来给谭文天看,干亲家看了,说拿到银行去兑换,于是他们把老母亲安好入棺后,安停在堂屋正宗。第二天,家园就摞着这包银票来到原乡场。
正好也是腊月,改革开放后的腊月,人山人海,街面上摊铺货物应有尽有,人们像疯了一样,抢购着这腊月货,大包小包,大人小孩都欢天喜地,只有家园心事重重。怀拽着那五百两银票,走进了原乡农村信用社,说:“同志,我这里有存款单,你们能兑换吗?”信用社的主任接过这发了黄的银票,一看是民国二年的银票,算起来也是近百年了,他在信用社从来没有办理这样的业务,在他的范围内只有贷款、放款、存款的业务,可对这张印有花旗银行的银票还是头一回。他拿不定主意,打了一个电话询问他的上司,上司接到电话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百余年了,哪还有这种汇兑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也无法定夺,叫原乡信用社等待。他们请示上级研究决定,信用社主任只好对家园说:“你把它放好,到一定的时机再来兑换,现在不行。”家园半信半疑,“同志,我这存款单还有用吗?”“有用,无论什么时候,他都生效,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而是几十万的现金。”家园听到是几十万,我的天啦,那我不是发了,难怪母亲守着那口箱子,不让任何碰,原来里面放着几十万的现金呀。在八十年代,家里有万元就不得了,万元户都是人们景仰的,而他有几十万元,那不等于人们无法想象,虽然现在兑换不到,信用社的同志说了,到时会兑得到的。
一定要把母亲的丧事办好,办体面,才能对得起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于是,家园从信用社回到场上,把他积蓄的钱都拿来采购了鸡、鸭、肉等物品,并且把黄裱纸买了一大捆,好好给母亲烧些纸钱,再世守着五百两银子不受穷,死了后也不做穷鬼,一定做个富鬼,他请了两三个人把这些东西搬回家里,已经是下午了,于是他又请来道师先生做道场、念经,超度人生。
晚上道师先生来了,一共四人,他们穿着道师服,戴着道师帽,守在母亲的灵前,唱水陆大经,家园一家大小跪在灵前,不时地烧纸叩头。
念了三天三夜的经,第四天夜里就放路烛,道师先生和孝子们一道边念边放烛,顿时一路灯光通明,在深山老林里别是一番风景,路烛就是让亡人在天堂的路上光明四射,一道阳光。
第五天晨早,亡人就入土为安,头天夜里,三亲六戚都来吊孝,狮锣整整十多队,热闹非凡,在山里屈指可数,村里、队里都来人了,原来他老母亲是老共产党员,并且是建国初期农村合作社的妇女代表,他们都献上了花圈,追悼仪式也非常隆重,锣鼓、唱经、哭声响成一片,抬丧的号子声,声声凄切,他们腰系白巾,八大抬丧为首的领喊,其余的七人配合:
“起哟……”
“哟呵”
“亡人要上路了哟……”
“抓老爷,哪个抓老爷”
“天堂路上慢哟……”
“抓老爷,哪个抓老爷”
“孝子一大路哟……”
“抓老爷,哪个抓老爷”
……
这首《抓老爷》的哀歌就是对亡者最高的礼遇,入土了,母亲就在这些指丧的人用泥土掩埋了,家园几天来的疲劳、心酸、悲伤、辛劳交织在一起,待母亲上山了,他却躺在床上睡着了,待他醒来时才想起银票,于是他悄悄地用那包缝在枕头里,每天睡觉都压着几十万的梦想睡着,他睡得轻松,睡得实在,再也不担心会受穷。
失去了母亲,家园总感家里空荡荡的,但随着日子的流逝,家园的急头也逐渐淡去,干亲家谭文天还是一如既往地守护在他家,自己的妻子白天干活,晚上服待着两个男人,没有怨言,大概是命,可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妻子害了眼疾,开始以为是进了沙子,眼角总有些不舒服,他们用土办法挑,结果挑坏了一只眼,剩下的一只眼也受到牵连,没有吃上一粒药丸,妻子的双眼顿时失明了,失去了光明的妻子那痛苦不言而遇,她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不停地咒骂两个臭男人,一天骂到黑,一晚骂到亮,弄得家人昼夜不得安宁,此时谭文天悄悄溜回了家,他受不了漫骂,二女儿秀香逐渐长大了,到了十八九岁。十八九岁的姑娘,含苞欲放的花蕾,可她却承担了一切家务,还要服侍那瞎子后妈。她也订了亲,男方在山脚下,人不怎么狡猾,像个木老壳,可就在此时,谭文天却打起了秀香的主意。
那是一个盛夏的一天,太阳炽烤着大地,哪儿都是热气,就连森林里也弥漫着热浪,秀香忙完了家里活,中午一个人悄悄来到离家不远的山涧乘凉,看着清凉的山涧沽沽流着,她遐想自己是条鱼,在水里游来游去,于是她脱光了衣服,赤条条地浸泡在山涧的一个塘里。这个塘恰能容下一个人,凉爽的涧水浸着他光洁白嫩的肌肤,实在是舒服惨了。全身的汗滴没有了,一股股清爽沉浸在身子里,她用手摸站自己的皮肤,细细的、嫩嫩的,那对饱实圆鼓的乳房胀胀的,摸着实在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身下的一线天毛茸茸的,鲜嫩而红润,用手摸着,她在水里幸福极了。恰在此时,谭文天不知从哪里涌出,看到眼前的一幕,他淫眼发光,顾不上什么,迅速将自己的衣裤脱掉,一下子跳进了塘里,而秀香却被吓呆了,迅速用手捂住脸,不知所措,她身体在发抖。而谭文天,一下子抱住了她,她努力挣扎,可她娇小的身体怎么也摆不过他若大的身体,他用他手死死钳着秀香,一只手在她光洁的身上游动,自己那东西硬得像钢钎,在她身上摩擦。秀香挣扎了,一会儿无力了,眼泪流了出来,但她还是死死并拢双腿,不让那东西进入,但她想错了,那东西像认得道,没费多大力气就深入了,瞬间山崩地裂,水花飞溅。秀香开始时有些剧痛,可疼痛过后却有种说不出的快感,她呻吟着,而谭文天却更加疯狂,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融化进去,待一阵山崩地陷之后,一切都软了,一切都平静了,可一个姑娘就这样凋谢了。完事之后,谭文天平躺在水沟边,而秀秀却哭泣不止,她迅速穿上上了衣服,跑在另外一个山梁里,她整整哭了一个下午,晚上她也没有回家,父亲家园发现二女儿没有煮晚饭,到处寻找,终于在那个山梁里找到了她。见她哭成了个泪人,问她出什么事,可她始终没开口,父亲把她带回家,她连饭都没吃就睡了。家园发觉不对劲,第二天他就请来自己的大女儿秀珍问她,秀香看着姐姐,顿时大哭起来,姐姐秀珍安慰好久,秀香才说出了实话。秀珍把这事告诉了父亲,父亲气得七窍生烟:“这个畜生,我非宰了他不可。”可到哪里去宰呢?谭文天得手后再也没出现在山村里,这事也不能闹大,毕竟女儿还没有出嫁。要是男方知道了,不闹出天大的笑话。家园真是打掉牙齿往肚里咽。父子俩商量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女儿嫁出去。于是秀珍托媒人到男方说结婚的事。男方听了,巴不得早结,就是没有钱,结不起。现在家园说婚事从俭,让男方拿一定的钱就行,婚期订在八月十五。那时秋凉了,家里有粮食不吃,不愁吃,办事也不差东西。
到了八月十五,男方依然请着吹鼓手把秀香接过了门,家园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样家里只剩下三个人了,瞎眼的老婆和不争气的儿子。经过了这几场事,家园老多了,他依然干着老本行,挖煤、卖料,攒得一些零花钱,有时也到原乡场上问问信用社的同志那银票的事何时能兑换。信用社的同志说快了,叫他要安心地等,不要着急。于是他又心满意足地回到家,一边做着发财的梦,一边守着贫穷的家境。
好歹女儿都走完了,要是女儿出事被人张扬出去,他的面子往哪里搁。剩下了三个人,瞎眼老婆和儿子叫花子。瞎眼老婆再也不大吵大闹了,因为谭文天也不光顾。一家三口相守为静。她摸索做一些家务,譬如做饭、洗衣服、补衣服,担当起家庭主妇的角色,可她煮的饭菜也只有她家里人吃,黑黑的、脏脏的,一点也不干净,但在瞎眼老婆的眼里,那是最干净不过的,开始家园和叫花子不吃,久了,没办法,也闭着眼睛吃,吃习惯了,脏的也是最干净的。
叫花了一天天长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可他人长得矮,仅有一米五左右,一个只有一米五左右的男人,谁看得上。况且,家里有一个瞎眼后妈,地理条件也差,又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都到了将近二十了,还整天跟着猫呀狗的玩耍,一直没有立志成家立业的样子。父亲家园也多次劝说,曾经也动个武,可他就是不听,况且他是汪家三弟兄唯一的苗苗。家园的大哥、二哥都没有儿子,都是几个女儿,所以只要家园把他管狠了,他就跑到大叔、二叔那里诉苦,弄得大哥、二哥又来劝说家园,这样庇护去庇护来,结果叫花子是养尊处优,无所事事。
二十来岁了,自己也该用钱,他也不愿学着父亲挖煤。父亲成天带着铁锹在大山深处到处打煤窑,哪怕只有一寸煤层,他也要挖两锄,挖出煤后再挑到山下去。现在山下的人大多数出去打工了,弄柴的的人少了,大部分人都烧上了煤气或用电,只有煮猪食、烤火用煤,所以家园的生意明显淡薄,只有挖出煤后挨家挨户地送上门,才能勉强维持生计,而叫花子看不起父亲的活计,他却看中了晚上偷别人的鸡。只要下得手,一晚上偷一二十只鸡不成问题。然后,趁黑挑到原乡场卖掉,一下就可以挣得几百元钱。这个生意划得来,卖了钱后,他在原乡场上称些凉菜,就往家里走,并且买上几条好烟,自己享用。
原乡各村组农民经常反映有鸡不见了,都以为是上海偷儿回了家,各村各组上海偷儿都有,他们在上海偷,一偷就是几十万,有的回到家修了砖房,装璜也不错,在家乡过得殷实,每回到上海就像农村人赶一趟原乡场,进出只要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就回来几万,甚至几十万,街坊邻里都钦慕,这些偷儿回到家大手大脚,用钱也大方,第一要事就是把乡里大小官员请到馆子喝一顿,然后每人发一点红包打牌,赢的算他的,输的是偷儿的,所以上海有信函来该村有人犯事,要求协作配合,表面回应实质是以通风报信。
上海偷儿、江苏偷儿、深圳偷儿在原乡有一支生力军,最先改变改变房屋的都是这些偷儿。偷儿们把沿海经济特区的钱偷回来发展家乡,并带动了家乡的经济,也解决了农民闭着无事做。
叫花子没人带他到上海去偷,他单打独行在家乡偷一些鸡呀鸭的。
有一次,他偷到他大伯家去了,半夜三更听到鸡叫,大伯便起来一瞧,就在自己的鸡圈里逮了个正着。叫花子被大伯抱起,他吓得抖抖擞擞,大伯气昏了,把他捶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叫花子苦苦求饶,大伯才放了他一马。挨了打的叫花子,不敢回家,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山里走着,忽然遇上了本村的牛儿,牛儿西装革领,正往家回。叫花子问他这两年在哪儿,牛儿说在外面发大财,问他要不要去,叫花子咋不愿。于是他跟着牛儿一起跑到了上海。
坐长途汽车,叫花子还是第一次,开始晕,他吐,差点把肠子都吐出来,牛儿叫他闭上眼睛不说话,叫花子就这样昏头昏脑地睡到了上海。
哎呀,上海真他妈的大,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在大上海来看着穿梭如流的车,穿梭如流的人,高楼大厦,他惊呆了。牛儿说我们以后就是到这些高楼大厦求财。牛儿把叫花子带到他的租屋后,带进大餐厅吃喝,然后把他带到洗脚城洗脚,有小姐来服务。叫花子从小长到大,都没有被女人摸过脚,摸得他痒舒舒的。洗过后就按摩,小姐每按摩一下,叫花子都血液沸腾一次,然后牛儿说:“小姐,好好把这个兄弟服侍,小费算我的。”于是小姐把叫花子叫到雅间,叫他清洁,把叫花子搓干净,一丝也不挂,开始他害羞,一个男子一丝不挂站在陌生女生面前,他慑慑缩缩,双手摸住自己的老二,怕被小姐看见,小姐一下把他的手播开,一下子全露在在她面前,然后用手给他浇浇,细搓,搓得他全身燥动,此时小姐也脱得一丝不挂,看着小姐细嫩洁白的身体,跳动的双乳,一张一合的下身,他再也控制不住了,把小姐按进了水池里。
一阵发泄,这是他的第一次,没想到,上海这么好。完事之后,牛儿结了账,问他咋样,他说太舒服了,简直是神仙的生活,这晚他睡得舒服、幸福极了。
第二天,牛儿就给他改变了行头,给他穿上校服,系上红领巾,拉上书包,书包里全是装得撬门的工具。启子、钳子,他自己也扮成学生模样,看上去就象一对兄弟。吃过早饭就来到居民区,站在楼梯间看每家出门上班的情况,装着上学的样子,上海人时间观念强,早上五点钟就急匆匆地洗濑完上班。这个时候恰是偷儿们下手的最好时机,牛儿与叫花子盯着这些上上下下的居民,不时用普通话问候:“阿姨,您早!”“爷爷、奶奶,您早!”他们的问候放松上班人的警惕,而他们守在楼梯间看着哪家人走完了没有。终于,他们盯上了一家,大约在上午八点钟的上班的人全部走完,留在家里的也只有保姆。他们终于摸出启子、钳子,三下五除二,牛儿就把门撬开了,让叫花子在外放风,他就壮着胆进屋偷了,这次出手不凡,一叠票子牛儿没费多时就从屋内拿了出来。接着,他们又撬了两家,一共偷了近三四万元。然后,挂著书包跑了,物业的人也没有注意,出门时,保安还问他们上学迟到了,他们吱了一声,内心高兴地说:“迟到过头”,就跑回了租房处。他们租房在宾馆,进房两人就分了钱,叫花子从来没有这么多钱,他数着手中的票子,激动极了,数了一遍又一遍,没想到在上海挣钱是这么容易,比起在家偷鸡太快了。上午他们睡了半天觉,下午牛儿带他出去逛商场、超市,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他简直不敢相信天底下还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用的,晚上他们又走了一家桑拿房、洗浴,又重复昨晚的故事。现在叫花子有钱了,说话也大套了,虽然人矮,看上去像个小学生,可小姐只认钱,管了小学生,你给钱就是大哥。
跟着牛儿,叫花子也学到了不少门道,这期间他也给家里寄了一封信,父亲家园为他在这段日子老了许多,到处找人,不见叫花子的踪影,老两口在家晚上就哭,煤也少挖了。家园没有精力去挖,主要是找儿子,想到叫花子的回信到他才舒展开了眉头。叫花子说他在上海挣了大钱,叫家人不要担心,并且还邮上两千元钱,家园到原乡场邮局取回了钱,脸上洋溢着无限的幸福,现在只要有汇款取,哪个家人不高兴呢?取回了钱又到信用社存了,顺便又问了一下那兑换银票的事。
不知不觉又过了半年,忽然一天,家园到邮局盼儿子的汇款和信,信倒是有一封,却没有汇款,他高兴地把信封拆开,一看是宝山拘留所发出的逮捕函,他看了一下内容,就全身颤抖。儿子被关了起来。这本来对偷儿们来说,进几趟监狱算是家常便饭,他们的口头禅就是:“坦白从宽,把牢底坐穿,抗拒从严,最多关一年。”一年后就走人,然后又继续从业,继续进,恰好叫花子经不起打,他全部坦白了,出事是他们几个人,在偷保险柜,把商场的保险柜抬了出来,还云消雾散得手,警察就来了。他们都跑了,叫花子没跑赢,就被逮住了,在拘留所,他经不起警察的打就承认结果一下判了四年。他的同伙牛儿跑掉了,还搭车跑回了老家,在家里躲风头,这是老偷儿的惯用伎俩,凡是上海风声紧,就得往家跑,家里保险,只要自己没犯死罪,偷几个钱,上海的公安不会到老家来抓人,待上海风声松了,他们又去。
苦了都苦了家园,原以为指望儿子成家立业,没想到弄进了班房,真是倒霉,况且二女儿害了什么肝病,女婿几次来报病情,给了不少钱,就是不见效,自己的瞎眼老婆也忽然患上了疾,家园每天要照顾两人,瞎眼老婆和外孙。外孙有三四岁了,这外孙实质就是谭文天的。谭文天留下的孽种,他的女婿不知,视如命根子。这事只有女儿秀香知道,直到她死也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丈夫,谭文天从出了这事就没有到家园家了,不知在哪儿死了。
瞎眼老婆的病一天天重起来了,家园拿她无法,打针吃药不见效,终于她去世了,家园草草埋掉了老婆,全家人也就只剩下他一人了。他很孤苦,很寂寞,一个人的生活他还是安排得紧紧有条,自己的煤窑也没放弃,偶而扣出几个零用钱。
日子就死一般地过着。
呆在牢房里,叫花子还算老实,现在推行文明监狱。在监狱里,狱警还算客气,看他像个小学生,什么都给予方便,并且他也表现积极,本是四年,减刑只坐了两年。两年出来后,他又到了上海,什么活都不会做,努力去找活,他到工厂做工,工厂说他是童工,人太小不敢用童工,到建筑工地做了两天,可建筑老板不结工资,那些老工人一天到黑都唉声叹气,他就这样散游了几天,又回到从前的住处,没想到在那里又遇上牛儿,牛儿躲过了风头,又在上海来混了。他经不起牛儿的劝说,况且,在叫花子受刑时,没有交待牛儿,这还算朋友,牛儿又请他吃了一顿,又去了洗浴中心,耍了小姐,对得起他。开始叫花子不敢,经不起牛儿的蛊惑,一生一世,连牢都坐了你还怕什么,再干一次就回家,这就样叫花子又当起红领巾小偷,这一回他们还算幸运,一个偷了四五万,出了三年多门了,叫花子忽然想回家,牛儿说也该回家了。
阔别三年的家,依然如样,他回到从前的家里,只见父亲老多了,一个人太可怜了,父亲看见自己的儿子回家,他兴奋得奔走报告,“儿子回家了”“儿子回家了”。他忙着把家里唯一的下蛋母鸡宰了,两父子大吃了一顿,然后又把女儿喊回,一起庆贺。有了儿子,家里又鲜活起来,精神起来,再也不萎靡不振了,四处托人给他儿子张罗婚事,虽然叫花子这次回家换了行头,况且条件又差,高不成低不就,说了几个都摇而头而去。
大姐秀珍又到她不远的一家赵姓有个女儿,也是个矮子,只得一米左右,比叫花子还矮几十厘米,只要两娘母,母亲也算一个矮子,她请人去说,没想到一说即准,算是两娘母嫁两父子,这桩奇婚就这样订下来了。
父子俩同时都娶上了媳妇,结婚那天那不热闹,两对新人,两个洞房处于一家,这是天大的喜事。死寂的家又热闹起来,有了女人,家里就有了温暖,家园干活有劲了,叫花子用那钱牵上了电,照了几百年的油灯,终于请下了灯台,有了电,买了电视、影碟,白天干活,晚上一家人围着电视和大人的故事,日子过得融融洽洽。
家园依然白天挖煤,一整天他就在煤窑里渡过,整座山有挖不完的煤,由于是在半山腰,煤层一般在3-5寸,况且国家禁止小煤窑乱开乱采,可在这山里谁知道呢?连原乡政府也不知道,他在山里挖了一辈子煤,在他这样的家庭,不挖煤又做什么?
叫花了再也不出门了,他有老婆,也安分多了,自己也跟着父亲走进了煤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