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的叫嚣〉初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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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山是个写剧本的,妻子闲置在家,偶尔接些手工活计补贴点家用。两个孩子都在上学,家里用钱的地方很多。安山的剧本越来越难写了,导演总是说,你的东西太没创意了,太平淡了,应该五光十色一些,你没看现在的商业大片,追求的是感官的刺激,这样的剧本温吞吞的,跟不上形势啦!
安山拿着刚写成的《天堂的回音》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妻子说水管裂了,修的人说起码得交二百块。大儿子高考辅导班又得交材料费。眼瞅着冬天来了,还没买煤呢。安山顿时陷入深深的苦恼中,剧本出不去,哪来的钱!
妻子劝他,别清高了,改改吧!
第二天,他拿着改了的稿子交给导演,导演一看题目《爱在文革》,又皱起了眉头,他说,安山,这么陈腐的题目,我还没看内容就倒了胃口。你能不能学学人家,题目一看上去就能产生愉悦的快感,就能觉得里面的故事肯定有嚼头。我都提示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明白么!可惜了你的笔杆子了!
安山回去一夜未眠。第二天,他眼珠子通红得对妻子说,你把它拿去我单位,交给老刘,顺便帮我请个假。妻子用鼻子嗅着满屋浓重的烟味,心疼地问,你,哭了?安山摆摆手,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妻子拿过手稿一看题目,不禁一惊,《性的叫嚣》。这是个什么意思!她顶着寒风,蹬着自行车,眼泪冻在了脸上。生存这样艰难,连人想要坚持的一点操守都要被迫放下了。
安山的剧本终于通过了,年初就开机。晚上,妻子时常会听见安山在书房里轻轻地啜泣和叹息,却像祷告一样的凝重,整个家里的气氛凝重得似雪将下未下的天空,阴沉、岑寂却又好像蓄势待发,妻子感到了不安。
等到第二年年底的时候,这部电影杀青,并及时登上了当地影院的屏幕。前去收看的观众很多,安山和他妻子也让导演都拉了去。剧情是这样的:
1978年夏,在我国中部地区一个叫井凹子的小村里,村民许大左抗着锄头刚进家门,遭遇雷击,当场毙命。同年,许大左邻居家的成群的牛羊等家畜全部被雷劈死,弄得人心惶惶。所以一到下雨天,村民们全都躲在家里,哪也不敢去。转眼过了二十年,1998年夏,井凹子村的老村长许建民在家中被雷击中毙命。自从七八年许大左被雷击身亡后,这二十年时间已经有十几个村民丢掉性命,二十几个人受伤,牲畜更是死伤无数。
井凹子村特殊的情况引起了省里的注意,省里派专家专门到这里来查明原因。据了解,被击中的人浑身暗红,肌肤带有树皮状斑纹。这个村与临近其他村并无二样,专家于是猜想可能这个村的地下有金属矿藏,金属可以导电。然而经过地质学家的勘测,该村地底下并没有任何金属矿藏的迹象。专家小组只好采了些当地水和石头的样本回省里做进一步化验。
他们一走,井凹子村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有年长一点的人说,这才是真正的雷击业障!
原来在文革期间,确是出现了整个村里人都不愿再提起的悲惨的往事。村里有个读书人叫许庆生,办了个小学堂,这是件造福人民的好事,所以许庆生受到村人的尊重,也赢得漂亮姑娘小喜的垂青。二人结婚几年后,红色革命席卷了这片宁静的山村。红卫兵把庆生抓起来,逼他交代反党事实。庆生拒不承认。
他们对他进行了身体的摧残,,用铁丝栓在他的锁骨上,拖着他满地打滚;用烙铁烧他的脚底板,用钳子拔他指甲盖儿。这样的折磨持续了一个月,日日夜夜惨叫声不断。只有小喜,为了爱人去求村长。村长说,你陪我睡一晚上,我就让人放他。小喜只得委身于他。但村长并没有遵守诺言。就这样软弱的小喜只好一次次贡献自己的身体。村长的老婆知道了,冲进屋子,把光溜溜的小喜拖到院子里,大骂她狐狸精,勾引他丈夫,并要求红卫兵严惩这个无产阶级队伍里的小破鞋。
一日暴雨将至,他俩被拖到外面淋了几个小时,庆生早以支持不住,在瓢泼的大雨中失去了呼吸。小喜悲痛欲绝,她在雨中大声叱骂着,说,一定要回来报仇,一定要让这些没长人心的畜生们统统付出代价!当时很多人都听见了,凄厉之声至今尤存耳边。紧接着一声雷闪,小喜也没了声响。雨停后,大家去看,发现二人紧紧抱在一起,浑身暗红,肌肤上还有树皮斑纹。
知道的人都记得那是1968年的事,而死在1978年的许大左正是当时的告密者,他眼红庆生所得到的一切,不惜造谣诽谤庆生。但他没有想到,红卫兵会那么残忍,他非常后悔和内疚,但知道这都无济于事。而那个当初害死小喜的村长正是许建民,即使他藏在家里也没躲过惩罚。这二十年来,一到夏天雨期,就有村民牲畜被劈死,人们终于相信了那是庆生小喜的冤魂锁命来了!
省里领导非常重视,专家组再次出动来到井凹子村。通过俯瞰,他们发现这个村子的与众不同之处。层层梯田的设计,让整个地形看起来像个漏斗,一层层流下来的水成了很好的导电体,把雷电锁住在这个村子里。另外,自1978年村庄通电后,裸露在外的电线步线极不规范,雷电产生的六十万安培的电流很轻易的顺着电线流到各家各户,引起雷击。后来专家给每户房屋安上避雷针,雷击事件终于得到了控制。
实际上,安山的剧本无非是想利用文革的旧事来反思人性,来宣扬善恶的主题。可是在拍摄过程中,却把重点放在放在了红卫兵如何虐待庆生的血腥镜头上,还有小喜和村长的床上戏,拍得极其露骨,下面的观众唏嘘不已。妻子注意到安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他像一头被猎伤的野兽嚎叫着冲出了电影院,妻子紧跟其后,安山,安山!
安山回去后,大病一场。
电影得到了好评,导演老刘跟安山兴高采烈地说,《性的叫嚣》很可能打出去,说不定拿个国际大奖啥的呢。安山躺在床上,紧抿着嘴,一言不发。老刘说,不要这样子嘛!电影电影,有票房就好,图个刺激。再接再厉,再创辉煌。安山同志,我很看好你的哦!
安山被老刘安排去沿海的一个小城疗养去了,说是给他放松放松,也算一种奖励,吃吃喝喝的全给报销,希望他回来以后能写出更好的剧本。而此时的安山像掉了魂儿的木偶,在那呆了一天,买了张火车票,又回来了。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老刘还没结束战斗,他妻子压在下面,看不出表情来。二人听见门响,都惊掉了魂儿。安山只觉得喉咙里一阵咸腥,喷出来一股灼热的液体,身体失去重心,倒在了地上。
他醒过来时,周围是白大褂的大夫,还有哭哭啼啼的妻子。后来妻子说,她见不得安山推不出去稿子痛苦的表情,她能做的,也只能用身体换一张通行证。后来老刘说,把你丈夫打出个响亮的名儿来,出了名,等着要他剧本的人还不得排队?你也要努力哦!所以妻子再次委身于他。
回到家后,安山不住的咳血,不肯吃药,对妻子也不正眼看一下,深陷去的眼睛空洞无物,只从鼻子里发出一次又一次沉重地叹息。
这部电影火得很快,几个月后,省里一个著名的编剧人慕名来到这里,见到了了病床上的安山。他说,安山,你写的好,可是题目不好。现在有太多哗众取宠的影视剧本,为了卖作却丧失了灵魂。我从你的作品里读出了很多东西。这样吧,改改,我帮你联系出版社出版。
安山干枯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口,从枕头底摸出一个软抄本,使劲塞在他手里。忽然,他像即将要高飞的大雁,伸长了脖子,一股鲜血喷在那个本子上,眼中的刹那的光彩倏得散去,用一种期待的姿势定格在了那里。
在纪念年轻剧作家安山逝世一周年的学术研究会上,与会每个人都拿了一本根据安山剧本改编的小说。会议的组织者,也就是省城那个著名的编剧人说,写作者要忠于自己的手脑,永远不要被大的气候污染,如果有一天,文字仅仅沦落为卖身求荣的娼妓,我们这些写作者将成为埋葬文字的罪魁祸首!我会联系优秀的导演重新拍摄这部电影。好的剧本不应该这样被埋没和糟蹋!
安山的书摆在了畅销书的的前列,那塌实纯朴的封面上,印着安山憨厚朴实的笑脸。省书法协会著名的老艺人亲自为该书题字,书的题目就叫作:《天堂的回音――献给我的父亲、母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