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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志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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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某乡有个孟墩村民组,依山傍水,地沃人勤。论民风论生产在全村名气都不错,只有一桩怪事使得村民难以称心,那就是解放几十年整个自然村没考上一个大学生,比不过周边的屋场。盼呀盼,孟老大的小儿子松奇佬总算园了大学梦。人们终于扬眉吐气,不禁对孟家父子刮目相看。

  大学毕业的孟松奇,有过一番曲折的求学经历,又有着一宗解之不易的心结。光阴四载,百味人生,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的毛,快些起来。五点钟罗!”父亲急促的呼唤,催醒了酣睡的孟松奇。他揉揉眼睛坐起来,定了定神,蹬上拖鞋往茅厕里跑。

  堂屋里,父亲为他端来洗脸水,办好了牙刷和牙膏。等松奇洗漱完毕,饭菜已摆在了桌上。父亲在一边说:“你先吃。搭长途车出门,只能人等车,不能车等人。小伙子要麻利些,莫要误事。”

  乡下的早饭素来很晏(an),尤其是夏日,人们趁着清晨凉快到田间地垅里忙活计,往往要挨到日头几丈高才回家喂肚子。今天松奇家里破例,母亲早早起来煎煎炒炒准备早饭,还煮了些鸡蛋预备儿子在路途充饥。父亲也没有下田,坐在一旁抽旱烟,叮嘱儿子多吃菜,要吃饱。

  第一次出远门,不知是兴奋还是惆怅,松奇心里一直静不下来。加上夜间闷热蚊子又多,导致睡眠不足,嘴干舌燥。他勉强咽下半碗饭,喝了一碗米汤,就放下了碗筷。

  饭后,父亲扛着行李卷,松奇提着旅行包,搭乘三轮车来到集镇上。在乡里工作的姨父赶来送行。松奇告别两位长辈,转乘中巴车赶到县城车站,随后登上了开往沿海某市的班车。

  客车稳稳驶上高速公路。车里开着空调,凉爽宜人。前方是笔直宽阔的行车道和花木葱翠的隔离带,大气醒目的路标牌扑面而来;车窗外是蓝天白云下的田园山水,生机盎然的城镇村庄一闪而过。外面的世界真精彩,松奇贪婪地观赏沿途景象,心旷神怡。离家时的愁闷一时抛到了身后。

  不满十八岁的孟松奇,除了中考、高考两次到过县城,再就是不久前心急火燎地陪送父亲去地区医院治病,算是城市里呆过十来天。此外再也没有出过远门,离过本乡本土。现在他告别校园,离开家乡,奔向发达的沿海城市,小伙子新的生活即将就要开始了。

  时下,本地农村大多数年轻人外出打工,已经没有几个留在田间地头种庄稼了。打工族中,既有搞建筑装璜的,又有建厂制衣做鞋的,还有撇废油捣涂料的;甚至有搞传销贩假药的。这其中不乏有人发了小财。一到年关,他们就象归巢的鸟鹊,回家团聚。尽情地玩耍十天半月,腰间的手机不时嘟嘟作响,更是大把大把的花票子。在儿时的玩伴面前,一直寒窗苦读的孟松奇实在有些不大合群了。

  “弟兄们,我来了。”松奇心里憋足了劲发出呼喊。要论天资、论文才,孟松奇能把周边村庄的同龄人都比下去。这会儿,他踞豪华大巴向前进,车轮飞滚,拉近了和发达地区之间的距离。前方是坦途,通达新的天地;前方是希望,孕育新的目标。时速催生激情,时常向校园墙报投稿的他,脑海里冒出这般随想:热血男儿志在四方,人生的道路靠自己奔闯。打工者一样的有所作为,我何必在乎那高考落榜!?

  客车掠过一个个村庄一座座城镇,渐渐地,松奇眼前的景象越来越虚。一阵困意袭来,他眯上了眼睛,朦朦胧胧进入一种全新的境界。

  剧烈的颠簸惊醒了松奇,他从幻梦中回到现实。抬眼一望,前边正在修路,客车改行便道。接下来是减速会车、拥堵停车,执法人员登车例行限超检查,车速再也提不起来。一个五十岁出头的男人显得格外焦躁,连声抱怨,听他话里的意思,他儿子在外地出了工伤,他急着赶往当地医院料理。松奇望着这位老伯伯,心里好生同情。在乘客的牢骚中,他的情绪怎么也好不起来,那些不顺心的事浮在眼前。患者住院需要打点,年轻的孟松奇领教过,忘不了――高考前一个月,父亲腹部剧痛不止,一查是胆管结石在作祟,必须马上开刀。正准备由哥哥送父亲上地区医院开刀,谁知家里倒霉的事碰到一起了,嫂嫂清早去园里摘菜,被露水蛇咬了脚,差点要了命。这样哥哥就得留在家里照料嫂嫂,自然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百般无奈,松奇只得背着复习资料姨父一起送父亲上医院。姨父是乡防汛抗旱指挥所负责人,正值汛期工作非常繁忙,张罗好病人住院后就得往回赶。后头的事都交由松奇张罗。父亲的手术倒也顺利,只是术后刀口奇痛,嗷叫声让人惊心。同病室的人都说没有见过这种怪事,有人分析是麻醉师没有得到红包,做了手脚。主治医生闻讯过来加开镇痛药,又让松奇多花了百十块钱。涉世不深的松奇怎么也想不到白衣战士里头竟也有这种黑心人,气头上要去找院长评理。父亲忍气吞声地说,人在手术台上没事,你凭什么说麻醉医生做了手脚?吃个哑巴亏算了。我这毛病发的不是时候,耽误了你的功课,你赶紧着看几页书是正经。毕竟病室不是教室,松奇又是连续熬夜,心思怎么也集中不到功课上头去。二十天后,他心神不宁地参加了高考。再后二十天,成绩揭晓,他呆在家里两天没有出门。

  父亲住院花费六千多元,全是东挪西借的。此前哥哥结婚盖房子加上给嫂嫂治伤,本已欠下四万多块钱的债。一家人为松奇念书的事愁上加愁。勉强补录上三本,再抠也得六千块钱才能进校门。要是在高三复读一年,没得二千块钱莫开口。父亲手术创口拆线后三天就下地干活,不到五十岁的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母亲整日愁眉不展,有时饭烧糊了还要别人提醒。松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左思右想,绝上上大学的念头。正好远在南方城市搞室内装璜的三叔来信要找帮手,父亲和松奇一说,松奇断然应允,南下跟着三叔学艺。这趟路费还是姨父掏的。

  客车磨磨蹭蹭开到一家路边饭店门口,停下来吃午饭。餐厅里人多苍蝇更多,十块钱一份的盒饭,自然就那么个质量。松奇没有上前凑热闹,独自蹲在此屋角剥鸡蛋吃。饭店老板踱到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鸡蛋壳你给我捡干净,不然要收卫生费的。松奇脸一红,包起蛋壳,拿着空水杯回到车边乘荫。盒饭茶水钱他是有的,就是不乐意花,家屋兄弟以前说过,乡下人出门挣几个钱不容易,时常碰到挨宰的事。松奇瞟着店堂门口那‘宾至如归’的醒目大字,心里不禁涌出一阵苦涩。

  晚上九点钟,客车终于到了目的地。松奇随即打个摩的来到市郊祥和小区。三叔正在大门口等得不耐烦,见侄子到了,这才放了心,领他先到餐馆吃夜饭。松奇又饥又渴,一杯清亮冰凉的啤酒下肚,真有说不出的舒畅。叔侄两个饱餐一顿后,扛着行李进了业主的家门。象他们这样上门搞新房装璜的手艺人,干的都是“双包”活,工钱虽不多,却住的是水电齐备的毛坯居室,倒也自在。松奇冲了个凉水澡,搓洗完两个人换下的衣服,晾在阳台上。城市的夜晚也是豁亮的,放眼望去,高楼大厦好似开春竹林里大片的老竹新笋,又多又密。繁华灿烂令人向往,怪不得许多年轻人在家乡呆不住。眺望良久,孟松奇油然而生感叹。

  新的一天开始了,一大早,三叔忙着看设计派料。松奇下厨淘米做饭。三叔说,我们在外头揽零活的,自炊自吃,头一桩事要学会煮饭做菜。松奇在家里经常帮父母做农活,就是不耐烦锅台上的事。今天头一次掌厨,电饭煲里添少了水,电炒锅里放重了盐,叔侄两人马马虎虎对付了一餐。三叔虽然没有责怪的意思,松奇心里却不好受。

  松奇正在厨房里洗碗,新房的女主人拎着菜篮进了屋。她笑吟吟地说:“孟师傅,我顺便给你带些菜来了,省得你跑菜市场。”

  三叔连忙道谢,转身去拿钱包付钱。女主人瞥见屋角的行李,朝三叔摆摆手:“小师傅说到就到了?好啊,你们初次来我们小区开张做业务,今天的菜钱不算账。我还买了瓶你们家乡的酒,算是请师傅的客。”

  三叔说:“真的不好意思,松奇,还没洗完?出来见见老板娘。”

  松奇应声出来擦擦手,向女主人拘谨地鞠了个躬:“老板娘好。”

  女主人一听笑着说:“我可不是什么老板娘。我姓刘,小师傅叫我刘姨好了。”

  松奇望着这位慈眉善目的城里大娘,连忙改口;“刘姨好。”

  刘姨笑了,打量着松奇问:“初中毕业了没有?小小年纪怎么就出来打工呢?”

  松奇一下给问呆了,三叔抢着回答:“莫看他个头小,快十八哩。高中刚毕业,家里有难处,只好出来挣点小钱糊日子。”

  刘姨啧啧一声:“真看不出来,斯斯文文的象个姑娘。木工活费力,嫩手嫩脚的吃得消?”

  三叔说:“有什么吃不消的?他们现在学徒阔呢,哪象我们以前拜师学艺,天天起黑早磨斧头锉锯条,杂树料子做家具,全靠蛮力又锯又砍。那才叫苦呢。”

  刘姨笑了笑,指指地铺上的书刊问:“小师傅还带了这么些书来了?”

  松奇点点头。三叔扫了他一眼说:“昨夜我还提醒他,进不了学堂就专心做手艺,哪有精神去看什么数理化。”

  刘姨不以为然地说:“孟师傅可别这么说,年轻人恋书是好事。”

  上午,叔侄俩安装吊顶天花板。这是一件仰头举手的作业,松奇站在人字梯上一手用劲抵住吊顶用的木料,一手操作注钉机。手里力气不够,注钉机在手里打颤。半天下来,他颈酸臂膀痛,中午吃饭手都提不动筷子了。下午,他依照三叔弹好的墨线,操作电锯分解衬条。长长的方木在手中怎么也不听使唤,一接触飞转的盘锯就走线,一连废了好几根材料。三叔急忙叫他住手,板着脸说:“十七、八岁的人怎么这样木?板材过锯要用巧劲,你越压紧它越不服调。告诉你,这个居民小区的业务有的做,给这头一家做活要加倍细心,莫让人家挑出毛病。”

  夜里,刘姨陪着丈夫王伯伯来看施工情况。这位王伯伯是个机关干部,不苟言笑。看样子是个事事讲究认真的人。他抬头望望屋顶天花板,没说什么,一见到屋角堆放的木料,皱起了眉头:“方方正正的木料,怎么多出这些边角料来?”

  三叔一副笑脸搪塞开了:“寸木有寸用。你老人家放心,废不脱你的料子。”

  王伯伯不悦:“说的轻巧,派好的材料又要添加,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刘姨连忙打岔:“老头子有话好好讲。人家师徒两个辛辛苦苦地不容易。”

  松奇腼腆地说:“王伯伯,今天我初次上机操作,确实废了几根料子。我们手艺人不能让主家吃亏,过后结账扣我的工钱行不?”

  王伯伯刘姨走后,三叔埋怨松奇:“快嘴快舌,答应赔人家的材料钱。你从家里带出几多钱来赔哟?过去学徒白干三年不说,还要送师傅的礼。你懂不?”

  松奇陪着笑说:“生意场上争毫厘,老一辈说的。上户为人家做事,哪怕他是财百万,也轮不到我们贪巧。到时候该扣的钱扣掉,图个诚实的名声不亏本。不管什么数目,算我欠三叔的,中不?”

  三叔白了他一眼:“出门在外挣钱,都象你这个书呆子,赚屁的钱!看看我们村上那几个小包头,哪个不是玩心眼儿发财的?”

  松奇说:“我学不到那个本事。来日凭良心靠真功夫吃饭,不挣黑心钱。”

  三叔指着他的鼻子说:“呵呵,你倒给我上起课来罗。我可没教你学坏走邪路。告诉你,一个好木匠一要有眼力,二要有臂力,熟能生巧。夜里莫看那些卵子书了,就着这些废料子给我好好练着。”

  一连几个晚上,松奇不得不改变睡前看几页书写几行字的习惯,利用边角料操作电锯电刨。右手虎口震裂了,粘上创可贴。膀子痛得钻心,贴上活血止痛膏。功夫不负有心人。渐渐地,锯出来的条子不走线,刨出来的部件平平滑滑的,初步过了三叔这一关。

  周未,刘姨领着儿子王宽过来看新房。小伙子等着新房竣工结婚呢。他在区团委工作,性格与他爸爸不一样,进屋有说有笑的,给木匠师傅敬烟倒茶,没有半点优越感。他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一屁股坐在地铺上,信手翻看松奇的书刊和笔记本。

  刘姨说:“小宽,不要随便翻小师傅的东西,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秘密啊。”

  王宽朝松奇眨眨眼,笑着说:“妈妈又封建了,我做团委工作的,就是要广交青年朋友嘛。嗯,小孟师傅挺用功的,妈,你来年,这笔字写得真不错。”

  刘姨凑过去一看,点头称赞:“耶,工工整整的很中看。小宽呐,人家高中生写的字可把你这个研究生都给比下去了。”

  王宽虚心地说:“确实比我的字强,是我的师傅。”

  松奇显得不好意思,红着脸放下工具擦擦汗水说:“现在城里学生都兴电脑打字,不象我们农村学生,还在纸笔上用笨功夫。”

  刘姨说:“看看人家小师傅多会说话?读书人能写一笔好字,这书就没白念。”

  王宽点头说:“正是的,写好汉字决不是无用功,看得出来,松奇师傅的文科基础不错,这几篇随想很有文采,坚持写下去会有收获的。”

  三叔在一旁歇工抽烟,搭上了话腔:“心无二用。做手艺的人一日累到黑,专心本行是正经。”

  王宽说:“人各有志,国内外有些文学大师就是劳动人民出身呢。妈,中午我爸回不来,我们就在这里陪两位师傅吃顿饭吧?”

  刘姨开颜一笑:“行呐,我这就去办菜。”

  这顿午饭有冷盘有热炒,够丰盛的。刘姨烧的菜真是可口。王宽一边给松奇夹菜,一边问起他的高考情况。松奇说,乡下学校师资薄弱,自己念初中时就有些偏科,进高中后外语成绩一直跛腿,加上高考前家里有急事误了总复习,几次模拟考试都没参加。后来高考时临场发挥又不好,成绩不理想。

  王宽说:“城乡教育上的差别客观存在。看得出来你学习是专心的,有潜力可挖。如果复读年把,成绩准能上去。”

  松奇心里一紧,没有作声。

  三叔?了口酒,拉起了家常话:“总归是家里困难,这一关过不去。讲出来不怕你们城里人见笑,我们村庄几十户,几十年没有培养出一个大学生。种田的做手艺挣小钱的人不缺,就缺文化人。原先都指望这孩子加把劲念出书来,为祖上争口气。那晓得他家里连年不走运,爷老子病的不是时候,住院手术欠一屁股债。我们这些叔伯兄弟各顾各,帮不上大忙。没法子,他只好走我们的老路,出门学艺挣点小钱营生。”

  这个话题沉甸甸的,说出来几个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刘姨头一个放下碗筷。

  三叔指着松奇又说:“这孩子身子骨不强,做手艺显得费劲,不过头脑还算聪明。在学堂里写写画画常得奖,写的文章还被地区教委编进什么书册子里头。听他爷老子电话里头说,他这回出来打工,班主任还到他家里发脾气,说老头子脑子搭铁,误了自家儿子的前程。”

  刘姨感慨地说:“农村许多孩子又朴实又能吃苦,天赋不比城里孩子差,可惜经济条件跟不上,埋没不少人才。”

  王宽安慰松奇说:“国家这么大,人这么多,不可能每一个年轻人都能上大学。松奇兄弟既然走向社会,我看可以边实践边学习,不断提升自我。今后的路子怎么走,依据发展情况而定。”

  刘姨母子的话,象一股热流注入松奇的心田。这天深夜,三叔早已熟睡,呼噜声一阵响过一阵,松奇越发睡不着。他轻手轻脚进了隔壁屋里,亮起灯,拿起搁置几天的纸笔,写起日记来。

  王宽卧室里嵌上最后一块木地板,他家的木工装修活便告完工。三叔到别家揽活去了,松奇用砂柢细心地打磨壁柜边角,又仔细检查门锁螺丝上的紧不紧。然后把锯屑刨花团在一起,捡出里头的钉子螺丝,连同钥匙串装进盒子里放在桌上。

  刘姨站在一旁不插手,默默地看着松奇忙活,好象有什么心事。

  松奇说:“刘姨,你看看哪里不如意,还要我过过手,请直说。”

  刘姨说:“行,活儿做得细致。小师傅你歇会儿,我有话对你说。”

  松奇洗了手,顺从地坐在刘姨对面。望着她慈祥而又凝重的面容,松奇心里猜度着。半个月的装修活如期完工,彼此间的主雇关系要结束了。她老人家要说什么呢?

  “小师傅,还想不想继续念书?”

  这话问得突兀,松奇定了定神,露出一丝苦笑,摇摇头。

  “孩子,对我讲心里话,真的一心想跟你叔叔做手艺?”

  松奇沉默一会,又摇摇头。

  “听你叔叔讲,你夜里说梦话都是讲论文竞赛的事,可是的?”

  松奇搔搔头,红着脸说:“也许有这回事。说真心话,从上小学起我一直喜欢念书,从来没有想过出门学徒。今天既是走到这一步,就不能再三心二意了。”

  刘姨充满爱怜的目光注视着他:“我和你王伯伯谈论过,像你这样的苗子,要是继续刻苦攻读,今后发展前途会更好些。我家小宽也说你很有才气,失掉深造的机会很可惜。”

  松奇吞吞吐吐地说:“真的......王宽哥对我的鼓励我很感激。这两天,这两天我也在想,先在外头干几年活,等到家里困难缓解了,再走成人高考那条路子。现在老年人都可以报考大学,我想机会还是有的。”

  刘姨摇摇头:“年轻人出来打工,很容易荒废学业。等到家庭条件具备再去报考,那势必是走弯路。孩子你听我一句劝,还是回家念书去。小宽说你文科基础不错,只要补上薄弱学科,考个二本不成问题。”

  “高考后我的老师也是这么说的。我要真的回去复读,学校一定接受。只是我家里这一节太难了,我不好意思向父母亲开口。再说我刚刚出来给三叔当帮手,要是半个月不到就甩手不干,也会耽误他的事。”

  “小小年纪能替别人着想,好品德!实话对你说吧,前天我和你叔叔一起到市里买锁具,我提起过这事。孟师傅是个通达人,他说你跟他学徒是做桌面的料子用来做板凳,屈了材。他自己找帮手事小,培养文化人事大。看情形,他会支持你的。”

  松奇动了心,搓搓手,脸上泛起难得的笑容:“谢谢刘姨为我想得这么周到。我今晚就同家里联系,要是父母亲同意的话,我一定回去好好念书。”

  吃晚饭时,松奇向三叔谈起刘姨的劝告。三叔听后点了点头:“我们遇到好心人罗。人家非亲非故,都这么关心你的前程,我做三叔的未必不上心。下午我和你爷老子通了电话,他一口答应让你回去复读。送你上车那天,他就后悔罗,几天吃饭都吃不出味来。你姆妈担心学费的事,我讲了,多钱我没得支持,回程路费我出,再带上几百块钱去交学费。现在政策好,家里再穷也饿不死人,无非是背些债。一步一步来,只要你发狠念书,不愁没得出头之日。”

  当夜,王伯伯、刘姨过来同三叔结算工钱。松奇扯扯三叔的衣角,三叔会意,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双手递给王伯伯,真诚地说:“你们一家对我们外乡手艺人特别客气,经常酒肉招待多花钱,我们叔侄俩个愧领着。不过,开头几天我家松奇毛手毛脚废了些料子,这一百块钱作为一点弥补,真是不好意思。”

  王伯伯收起笑容说:“傻话。我们当真那么小器?我们内当家的一直夸你们做活细致,小师傅悟性足,勤快厚道,那点小事不要再提了。”

  双方推让着,王伯伯坚持不接钱,三叔道了谢。他指着正在收拾工具的松奇说:“是个懂事的孩子,只是跟着我做手艺出息不大。他爷娘老子想通了,要他回去插班复读,明天就走。”

  “这就对了。望子成龙,天下父母一样的心。”刘姨高兴地拍拍手,转身拿起一只黑包,放在桌上,招呼松奇过来:“我料想你家里会同意的。困难是暂时的,年轻人的发展前途要紧。我们一家人商量,你要是确定回去念书,我们略微资助一点,表个心意。我一个企业退休老太,他们爷俩也都在清水衙门工作,家里收入不高,不过家庭条件比你们乡下好点。这包里有五百块钱,给你凑点学费。还有一些复习资料和一个外语复读机,是小宽为你准备的。他们单位夜里有活动,他来不了,要我转告你:回去努力学习,等着你的喜讯。”

  松奇愣住了,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三叔感动地说:“老人家你们不见外,把松奇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我们领情了。不过这钱不能收,他复读的学费不多,我们凑得齐的。”

  王伯伯说:“不要推辞了。对于学生娃娃来说,多一分帮助就多一份力量。小宽他妈是个热心人,连年为希望工程、春蕾计划捐款,比我这个公务员还积极呢。”说着,郑重地把那只包塞到松奇手里。

  松奇眼睛湿了,双手捧着包,毕恭毕敬向王伯伯和刘姨鞠了一躬,话音有些打颤:“两位老人家的恩德和王宽哥的帮助,我忘不了。我回去一定用功学习,不辜负你们一片深情厚意......”

  姨父得知松奇回乡复读的消息,急忙赶到学校找校长找教务处,商谈插班就读的事宜。校方一路绿灯,还答应学杂费优惠百分之二十。那边人还在路途中,这一头诸事都已安排妥贴。

  松奇风尘仆仆回到家里,父亲接过行李放下,捉着他的手细看,眼眶潮潮的。母亲熬的绿豆粥好香,松奇就着香辣腐乳和青椒炒鸡蛋,肚子撑得鼓鼓的。哥嫂过来看他,送来四百块钱为他凑学费。他们的日子过得不轻松,这钱是向一个店老板借的,背着三厘的月息。松奇说起刘姨一家的帮助,父母兄嫂又惊又喜。父亲说:“的毛啊,真要发狠念书啊。不单单是为祖上争脸,也要为人家王伯伯刘姨争光呢。”

  松奇回来赶巧了,次日是同班尖子生集会,他交了五元份子钱,一起为几名考上大学的学友贺喜送行。席间,大家都为松奇重返校园叫好,纷纷为他出主意,鼓劲加油。正谈得热烈,两个勉强应付过高考的同学不请自到,阴阳怪气地存心搅场子。一个黄头发吐着烟圈,念念有辞:“读书苦,读书累,读书还要交学费。不如杀向大社会,吃喝玩耍有滋味。”另一个和尚头对松奇乜斜着眼说:“兄弟,好马不吃回头草。听老大的没错,莫念那个卵子书了,跟哥们干去,包你不吃亏。”话不投机,松奇懒得搭腔,抽身退场。

  高中毕业班提前半个月开学了,松奇很快融入热烈紧张的学习氛围中。学生公寓人多拥挤,姨父让他住进乡机关宿舍,自己蹬着自行车早出晚归。这样也好,松奇可以自主支配早晚时间。他每天凌晨四点起床,有那只爱的复读机陪伴,坐在机关院外塘坝上练习英语。转眼到了冬天,他的作息时间依旧,当人们还在暖被窝里熟睡,他已经起床晨练,周身发热后,埋头复习功课。一惯早起的机关炊事员黄师傅对姨父说:“你这个甥儿这样的吃苦用功,咱们只要等着他金榜题名喝喜酒哩!”

  冬去春来,松奇除了春节家里住了十来天,村邻很少见到他的身影。偶尔回家拿些腌菜和换季的衣服,他总是急匆匆地往回赶。家里还是老样子,父母亲日复一日省吃俭用,辛勤劳作。当着松奇的面,父亲身上有病痛却忍着不吭声,母亲再也没有念过穷。端午节那天,哥哥上街接松奇回家吃粽子,细心的嫂嫂瞅着他,心疼地说:“看看,我家的毛头上生出了白头发哟。今年再考不上大学,那是老天爷不长眼睛。”

  每年高考期间,县城大大小小的旅馆饭店人员爆满,摩的和出租车生意格外红火。相关部门和各所高中围着高考转。考生累,家长急。高考,高考,牵动了多少人的心啊。

  终于,孟墩组孟老大一家人提心企盼的大事有了喜讯。这一回,孟松奇获得536的高考成绩,超过达本线。不久,他被某师范学院录取。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姨父提着两瓶好酒赶来贺喜。村支书、村委会主任带来四百块钱慰问。一家人热热闹闹胜似过年。父亲喝多了,哥哥也喝醉了,松奇破例地干了两杯烧酒――一敬地方领导,一敬长辈哥嫂。然后红着脸要过姨父的手机,向千里之处的刘姨一家报喜。

  九月初,家里正在筹集松奇上大学的费用,邮递员送来两张单子,一张是五百元钱的汇款单,一张标明是运动鞋的包裹单。都是刘姨寄来的。真是雪中送碳暖人心,一家人又是意外又是感动。松奇心里热乎乎的,写了一封长信向刘姨一家致谢。

  邻村有个大学毕业生自嘲地说:上小学启蒙打基础,上初中跟着感觉走,上高中苦读心发抖,上大学潇洒谈朋友。据说某些大学生确实是这样,先是全神贯注闯过“黑色七月”,盼到大学一张红纸之后,绷紧的神经很怪松驰下来,唱响“六十分万岁”流行曲,飘飘然,等着文凭到手开路。而少数大学的教学管理又不值得恭维,为厌学的、投机的开了方便之门。孟松奇跨进大学殿堂,会是怎样呢?姨父一句话打消了孟老大的顾虑,他说:“放心,松奇这伢儿晓得锅是铁做的!”

  果然,佩戴大学校徽的孟松奇不敢有半点懈怠。在学院中文系,这个来自偏僻乡村的学生勤奋进取引人注目。泱泱中华文明古国,汉语学问博大精深。孟松奇如鱼得水,在知识的海洋里会心搏击,崭露头角。他坚持早起朗诵汉赋唐诗,睡觉前“过电影”写心得日记,知识功底渐冗扎实,写作能力大有长进。他不时向校刊和市报投稿。居然领得一笔又一笔稿费。征得父母同意,他两年多没有探家。寒暑假期间,得承学院勤工俭学办公室的帮助,他到郊区某菜农那里摘过菜。到市区酒店打过杂。在学院图书馆顶过班。加上年年获得奖学金,以及大二期初刘姨汇来的五百元钱,他再也没让家里花大钱。一股无形的力量时时激励着他,热心参加公益活动,成为系团委一名活跃分子。大三期末,他加入了党组织。

  又到了夏末初秋时节,二十二岁的大学毕业生孟松奇回到了家乡。他还是那个精瘦样子,个头不高,只是皮肤白了些,还戴上了近视眼镜。他用积余的那点钱,给呀呀学语的侄儿买了玩具,给家人亲邻带来一大包城市特产。到家后,他无心歇息,先是探望亲戚,走访同学,拜访老师和村组干部。然后摘下眼镜,戴着草帽穿着背心,下田搞起了“双抢”。

  如今大学生统招不统分,就业问题象高考一样最使家长揪心。从松奇到家那天起,人们见面不免问起他的工作安排有没有着落,单位好不好?他笑着说,去向定了,就等着有关单位一张纸呢。看着儿子不慌不忙挺有把握的样子,父亲定了心,逢人就说,我家的毛几年大学没有白念,工作安排的事没让老人烦半点心。母亲也喜盈盈地说,儿子快要上班拿工资了,家里苦日子总算熬过来着,老的少的苦没有白吃。亲戚邻舍称赞松奇知书识礼进步快,有志气,有出息。

  伏天的日头真毒,半个月的农活干下来,松奇脸晒黑了,肩膀脱了皮,手掌起了茧。繁重的体力活累得他寡言少语。夜间想硬撑着写点东西,书页还没合拢就落枕入睡。日子一长,父亲察觉到儿子好象有什么心事说不出口,好生纳闷,看着他那副疲倦样子,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场透雨逼退了居高不下的暑气,庄稼人好不容易就势歇息几天,松口气。早饭后,松奇撑起雨伞去了集镇,直到天黑才踩着泥水赶回家。象是猜到母亲会在晚饭上加几个菜,他特意从街上买来两瓶啤酒,去隔壁叫来哥哥嫂嫂一块吃闹热饭。父亲喝不惯那“腌菜水”,从塑料鼓里倒上一碗散装白干,跟两个儿子对饮。他捉摸着,小儿子今晚有话要讲,是报喜,还是报忧,心里没底。

  夜饭过后,一家人在吊扇下团坐。面对着父亲垂询的目光,松奇终于吐出了自己压在心底多时的秘密――大学毕业后,他报名加入大学生志愿者行动,确定去西部某山区县支教。通知书刚刚接到,马上要去省城参加集训。

  父母兄嫂怎么也没想到,心爱的的毛苦撑苦读大学毕业,竟是自愿去遥天远地的山区支教尽义务。一年,还是两年?说不准,只晓得没有工资收入,国家只发生活补助。他们惊讶沉默,一齐露出失望的神色。

  松奇早就想过,自己的这个选择肯定会在家里掀起一阵风波。这会儿事挑明了,他静静地等着父兄责怪,甚至是发脾气。

  父亲闷头吸着旱烟,揉捏烟丝团子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好一会,才瓮声瓮气开了口:“这么大的事,你不跟家里商量就定了主意,你这伢儿啊,多喝了几年墨水,翅膀硬罗。”

  母亲忍不住叹气,伤感地说:“家里人的心思不讲,就是亲戚朋友哪个不盼着你早毕业早上班。我两个老骨头老脑子不图享福,只想着早些把家里的债扯清,你早些成家立业,也就定心罗。”

  嫂嫂拍拍怀里的孩子,帮腔说:“是啊,我娘家那边几个大学生刚毕业就带着女朋友回来着。托关系找到工作,成家立业顺顺当当,叫人眼热。老弟你翻过年来二十三了,是该默过日子的事,莫要脑子一热,误了大事。”

  “谈对象成家的事倒是不急,好饭不愁晏。”哥哥的见解不同:“志愿者支边支教这个事,我在电视里看到过,去的地主条件差,有的地方连吃水用水还要到十几里外去挑去背。人往高处走,起码要谋个相称的位子。我晓得你不怕吃苦,不过一个本科毕业生去陪山里那些小伢儿,能做出什么成绩?听姨父讲,越往后大学生就业越难,眼下我们县里还要招录高中老师,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想过没有?”

  父母兄嫂的话,松奇句句入耳。换个角度想想,他们的思虑,他们的劝导,无不入情入理。他们一片苦心又是为谁呢?现实生活中的大学校园,毕竟不是世外桃源,哪一年少得了毕业生的多样躁动?孟松奇和众多校友一样,何尝不关心日后去向,何曾不关注人才招聘信息?学院也希望本校毕业生就业率高出百分之九十几。为了打造品牌,积极造势推介,安排学生社会实践,搭建求职平台。为期一个月的社会实践活动,松奇没有虚度,颇有收获。他先到市区某校旁听,后又“跳槽”到远郊一所高中实习。期间多方搜集资料,进行社会调查,联系自身曲折的求学经历,得出一个印象:我们的国家蒸蒸日上,一派生机,然而由于经济和社会事业发展不平衡,城乡弱势群体很需要获得全社会的关心帮助。他的毕业论文“浅论当代大学生的历史责任”,从选题立意到引证论述,基调健康,风格清新,被认为是一篇充满激情、切中时弊,具有典型意义的文章而载入校刊。论文的结尾是这样写的:捧出一颗浓浓的爱心,升华我们的责任意识,选准座标,激荡活力,报答人民的恩情,报效亲爱的祖国!有人说孟松奇口气不小调子高,他不屑争辩,一笑置之。古人云:文章无奇巧,人品是本然。依靠众手帮扶圆了大学梦的孟松奇,读懂了为人立身处世的根本,忘不了父母养育之恩、亲友提携之情,忘不了刘姨一家的开导和热心资助....收到刘姨第二笔汇款后,松奇益发不安,致信道谢,并称学费问题自己可以解决,恳请老人家莫再费心寄钱,想不到此后竟失去联系。后来得知刘姨的家庭遭遇变故,他心情分外沉重。常常想,我能为恩人做点什么?我又能为社会奉献些什么?他曾打算去参军尽义务,却因为视力不佳而作罢。直到国家西部开发宏图大展,急需大批人才,他才心扉顿开,萌发了支边支教的念头。于是,他没有光顾热闹的人才交流会,没有劳烦师友为自己就业牵线搭桥,甚至放弃了学院物色团委干部的竞争。潜心研究西部开发的信息,决意投身志愿者行动的行列。这些心理活动,父母兄嫂自然不得而知。

  屋外飘着细雨,送来阵阵凉意。屋里气氛却很沉闷。松奇默默想着心事,琢磨怎样来打破僵局,说服家人来理解自己,支持自己。可一肚子话从哪里说起呢?父亲以为刚才那些话对儿子有所触动,或许能够让他回心转意,于是他放下旱烟管,又咕了一碗酽茶,说:“人活在世上要讲良心。家里背了债,这个债,那个债重不过人情债。人家刘姨非亲非故出钱供你念书,你也该有个报答。我替你想过,毕了业不要象别人那样急着去考研,还是早些上班拿工资,头一桩事要感人家的恩,还人家的钱。莫要让别人讲一个大学毕业生忘恩负义,为人处世不省事。”

  松奇抬眼望着父亲,心里一下亮堂起来:顺竿子爬――就着父亲的话展开说,不由父母兄嫂听不进,不信他们不动心。他起身端起茶壶,给父母兄嫂一一加上茶,然后坐下来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这事放在以后再讲吧,城里人不在乎那几千块钱。好长时间了,我也没有和刘姨家联系过......”

  父亲听着不对劲,瞪着眼说:“你,你这伢儿忘本!”

  母亲和哥哥嫂嫂也都用异样的眼光盯着松奇。

  松奇这才细说开来:“爷老子你莫发急,你儿子当真会忘本?其实,我一直想念刘姨一家人。我升大二的时候,她老人家又给我寄了钱,我马上回信感谢。后来几次给她家打电话,不知什么缘故一直拨不通。阳历年寄去的贺年卡,也没得着回音。三叔还在那里做业务,我托他打听消息。三叔回电话说,王伯伯高血压中风,生活不能自理。王宽哥到省委党校学习去了,他老婆不怎么贤德,为家务事争争吵吵。被社区摘了文明户的牌子,刘姨很伤心。老两口搬出去到外头租屋住了,只知道那里离医院很近。具体什么位置连邻居都不清楚,三叔说等察访到了再告诉我。”

  难怪松奇话音打颤,这实在不是好消息。一家人不由得叹息起来。母亲揉揉眼睛说:“都说是善有善报,天和菩萨为么事不保佑世上的好人哪!?”

  松奇说:“其实,得到刘姨一家帮助的,不止是我一个。他们的热心肠比金钱还宝贵。我一直想不通,这样善良的长辈怎么就得不到儿媳妇的理解和尊重呢?有一回我夜里做梦,我带了一包钱去还她,刘姨冷脸冷色不理我,我真难过,哭醒了。串起来一想,她老人家肯定是不想让我晓得她家的难处,才不和我联系的。”

  父母兄嫂都沉默了,只有幼小的侄儿发出天真的嬉笑。

  “父亲教育我要知恩图报,我记得的。社会上有一些丑恶现象让人讨厌,不过总归是好人居多。我是个幸运儿,成长中得到过不少人的帮助。我想了很多,自己刚出校门,没得多大能力帮助别人,参加志愿者行动倒是一个机会。一来能经受锻炼,适应社会需要。二来也能尽点义务关爱别人。在大学里我是班干,是党员,带头接受国家挑选,算是家庭和组织上没有白培养我。”接着,他轻言细语叙说在大学几年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的思想转变过程。他回家后一直言语不多,今夜却动了情,有板有眼说了许多话,父亲母亲哥哥嫂嫂觉得新奇,静静听着,都没有作声。在他们眼里,的毛真的成熟了。

  嫂嫂把怀里的孩子交给丈夫抱着,站起身来替松奇倒了一杯热茶。松奇喝了口茶,又说:“这事定得急,事先我没有对家里讲,电话里头也说不清。我有错处,连姨夫也是前几天才晓得我这个打算的。姨父说年轻人应当明事理,有志向,来日方长,成家立业不急在一两年。跟哥哥说的是一样的意思。他还说抽空来家里坐坐,讲讲他以前当志愿兵的事。”

  父亲笑了笑,随即又做出生气的样子说:“你少搬出你姨父来压我们,就他国家干部的觉悟高!书是念在你肚子里,出路靠你自己去闯。以后不嫌我们拖累你就足了。”

  松奇陪笑着说:“哪能呢?为得培养我,一家吃苦受累,驮钱背债,我还想往后发狠挣钱,让家里过上好日子呢。”

  一家人都笑起来。

  松奇趁机说:“父亲刚才的话提醒了我,我想去省城集训后到南边走一趟,去看望王伯伯刘姨两位老人家。王宽哥那个老婆要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角色,我非教训教训她不可。”

  嫂嫂吃吃笑出声来:“你一个光棍条子,见了姑娘就红脸,还想去教训人家城里金贵媳妇?不碰一鼻子灰才怪罗。”

  松奇认真地说:“姐莫笑,这几年我在系团委做同学思想工作得过奖的。要不是去支边支教,或许留校工作都有希望。人与人打交道,只要诚心善意,总会得到理解的。”

  父亲点点头说:“去看看刘姨一家人,理应该当。人家支持的钱一时凑不齐不碍事,心到就中。”

  孟松奇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个夜晚睡得特别香。睡梦中,他回到那处亲手装修的新房里,见到了尊敬的王伯伯和刘姨。王伯伯红光满面,站在阳台上做健身操。刘姨笑吟吟地陪伴着他。客厅里。一个漂亮的孕妇正在为公公婆母削水果。忽然间,松奇走进社区办公室,与一个陌生的干部说理,为刘姨家争回了星级文明户的铜牌。他亲手把那块铜牌钉在刘姨家的门上,笑出声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