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香囊
详细内容
卢家少妇郁金堂, 海燕双栖玳瑁梁。
白色绡纱掩映着淡淡的绿,叶上的水珠儿也有些凝翠。细雨斜风轻惹烟愁,含烟笼纱恍若湖畔柳。昭容静坐窗前,细雨润如酥,一滴雨点轻轻洒在她的额头,仿佛要拂平她眉梢那一抹怨。羊脂玉一般白皙的颈子微动,耳边一对碧玉耳环也悠悠,袅袅回首,古老的菱镜掩映娇容圆润如藕。
昭容是个美人胚子,生性温良,寡言罕语,女红娴熟,喜读诗书,在紫平镇上曾有“云想衣裳花想容,人间洛神数昭容”的说法。在嫁入卢家之前,登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几乎把秦家的门槛都踩破,其中不乏一些名门望户。昭容的婚姻大事全由父母做的主,秦老爷爱女心切,当然不想卢家的千金受一点委屈。卢家富甲一方,祖上又曾在朝廷为官,外加卢家少爷卢?仪表堂堂,且又是独子,昭容嫁过去,以后自然是要执掌卢家门户,因此卢老爷对这桩婚事很是满意。
成亲之日,锦衣迤逦,车马妆彩,锣鼓喧天,彩礼之丰,排场之大,一时成为紫平镇一些寻常人家茶余饭后的美谈。
新婚之夜,她怀若揣兔,耳边一遍遍回想着在家时奶妈的轻授之语,一时间不竟面色如酡,夜色渐浓声渐悄,昭容的心也越来越有些慌乱,她几乎是凝息静听,唯恐错过了屋外一丝一毫的动静,“噗哧”一声,她竟被吓了一跳,随即又暗笑自己太紧张,不过是屋外宿鸟腾飞时碰撞树枝发出的声音罢了,只是宿鸟由近及远的的低鸣也让昭容微微有些懊恼。
已入二更了,昭容还在等待,夜凉如水,昭容的心夜渐渐有些冰凉。她一遍又一遍地幻想着自己的新房,自己的郎君的容貌,可是他的脸那么模糊,她怎么也看不清。秦家有女颜如玉,静坐空帷待君还。
终于,近了,近了,一阵轻微的脚步也没能逃过她的耳朵。
来了,终于来了,昭容努力地按捺住自己雀跃的心,可是怎么心跳这么厉害呢?面也红了,耳也有些赤了,眼里也开始流光溢彩,双手微微颤抖,一时竟不知往哪里放了,索性紧紧抓住袖口,她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要慌,慌了就不好看了,他一定不会喜欢面部僵僵的昭容的……
近了,更近了,昭容心里估摸着来人的脚步,十,九,八…攥住袖口的手也越来越紧,五,四,……真希望时间能停下来,不,不要停下来,三,二……
他停下来了,他就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
昭容紧张的闭上了眼睛,红鸳白鸯宿双飞,与君交首共白头。
时间仿佛冬日的小河,被凝成了冰,昭容鼓起勇气睁开双眼,盖头上的流苏在轻颤,昭容莫名的有些心慌。
昭容微微地把低垂的头抬了抬,这凤冠太重,压得脖子酸痛。他为什么还没动静?莫非他在也在猜想,盖头下的女子,今后与他共度余生的枕边人是否向传言那样花容月貌,恍若神妃,还是担心她面如笆斗,有若谟母再生?想到这里,昭容竟也不那么紧张了,嘴唇轻轻一抿,嘴角梨涡浅现,锦帕掩映容如绣,红烛暗香浓如酒。
一声浅浅的叹息让昭容的心沉到了谷底:“媳妇,你先睡吧,?儿……?儿他今晚不会来了。”
昭容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她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甚至不知道卢老夫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掀开盖头,她茫然四顾,鸾帐,鸳床,锦被,这里的一切让她感到凄惶。红烛有心亦流泪,锦绣香矜半床冷,她讨厌这一屋子的红,红得那么不真实,是梦,是梦,她们只是跟我开了一个玩笑。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描金花瓶,她的目光投向它的时候,她笑了,笑得有些凄然:“连你们也笑我?”上面的金童玉女依旧嫣然,“我让你们笑!”
当花瓶在她脚边碎裂,昭容脸上的胭脂被泪水打得迷离。为什么他还在笑?她拿起那片碎瓷,手腕上冒出了血珠……
昭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手腕刺心的痛。眼前是一大堆人的面孔,看不清,昭容也不想看清,她在找,可是她失望了,珠泪轻垂时分,她闭上了眼,再也不愿睁开。耳畔的啜泣,话语模糊“傻孩子,你为什么要做傻事?是我们卢家对不起你,是?儿对不起你,他没那个福分……”
另一个声音从心底响起:“秦昭容,你好傻,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他会爱上你,以你的才貌,你一定会让执尔之手,与尔白首……”
昭容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有情不怕隔年期。
割腕事件后,府上人都不敢妄提少爷卢?,大家看到昭容就远远避开。昭容的陪嫁丫头胭脂看不过去:“小姐,这卢府的人真是奇怪,干嘛老躲着您?”
昭容不置可否,只是淡然一笑:“她们是好意。”眼神有若秋水凝烟。
胭脂陪着昭容正要转过月洞门,却听有人在嘀咕,昭容缓下了脚步。
“听说大少爷是跟翠云楼的珠帘秀私奔了,可怜了少奶奶,长得一朵花似的,洞房之夜却要独守空房。”
“你少说两句罢,老夫人交代下来,家丑不能外扬,这要是让别人听去了,明天夫人就把你赶出卢府。”
“不过少奶奶也真够可怜的,那样的容貌,是个男人见了九个都要迷,可惜啊……”
“不过看来还是那个叫什么珠帘秀的有手段,硬是把大少爷的魂给勾没了。”
“我还听说,那个珠帘秀虽是出身娼门,可是卖艺不卖身,也算是冰清玉洁呢。”
“我可不这样认为,你想在那种地方,整日里倚门卖笑,不过就是会些勾引男人的手段罢了。”
“不过我听说那珠帘秀的相貌也和我们夫人有得一拼呢,可惜出身不好。”
“快别说了,太太还等着我们的茶水呢!”
说话间两个丫头已经转过月洞门,抬头一看见昭容站在那里,二人不禁吓了一跳。昭容的脸上平静如水,面上带着淡淡的笑,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二人慌慌张张地叫了声少奶奶,昭容微微点了点头,柔声说:“快去罢,不要让太太等急了。”说罢便与胭脂二人转身离去了。
两个丫头看着她的背影走远,其中一个嗫嚅着说:“嫣红,你说少奶奶是不是听到我们说的话了?”
“可能吧,不过她好像没有责怪的意思,看来倒是个贤德的人。”
“可是她看我的时候,我总觉得有点阴阴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得了吧你,你是做贼心虚。”
“也许吧。”
风吹扬花秀帘紧,雨洒梨花窗卧冰。
昭容刚写下这两行诗,就听到了胭脂参促的脚步声。
笔墨饱满,月照孤影君应怜,莫待归心似浮萍。
“小姐,少爷回来了。”
胭脂满脸通红,额前的刘海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上面。
昭容握笔的手有些轻颤,随即又归于平静。
“他回来了?”
“是,回来了,可是他又走了。”
昭容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胭脂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说吧。”
“听说少爷这次回来是找老爷借钱的,说是那个……那个女人要生小孩了,遇着难产,少爷没钱,所以来求老爷,可是老爷不答应,而且说如果他要是今天出了卢家大门,就再也不是卢家的子孙。”
昭容轻轻地在刚写完诗的徽纸上吹了吹,随手褪下手上的玉镯:“拿去给他吧。”
“小姐,您…..”
“不用多说了,快去吧……”
“是……”胭脂离去的时候眼里有些雾湿。
昭容脸上有些许的落寞,这是别人都看不到的,整整一年了,香冷金猊,烛暗罗帷,她已经习惯了。她会等待,会等待……
昭容再听到卢少爷回府的时候,她正在与婆婆闲聊。这已经是一种惯例了,这一年来,昭容对公婆极尽孝道,婆婆见她如此贤惠,也是对她喜爱有加。卢老夫人听到下人报说少爷回来了时,不尽喜形于色,昭容呢依旧面如秋水凝静,只是臻首蛾眉,轻轻抚弄着手中的鲛帕。
“少爷在哪?”
“在大堂呢。”
“走,我们去看看。”
卢太太拉住昭容的手的时候,她轻轻往回缩了缩,不过也任由她握住了。
大堂里,一个形容消瘦的男子跪在那里,衣服上尽是泥泞,头发零乱不堪。昭容看见他的时候,嘴角微微牵动,他回来了,月照孤影君心怜,未待归心似浮萍。
卢老夫人看到爱子,心疼不已,忙抚住他的脸,又是哭又是笑的。
“?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娘,我不会再走了……”
卢太太激动地一把将他拢入怀中,“那就好,那就好……”
“你给我滚!”
卢老爷这时脸上布满阴霾,走了进来.
“你还有脸回这个家!你自己想想,你怎么对得起昭容!就为了那么一个青楼女子,你现在还有脸回来?”
卢?没有言语,只是双唇紧咬,他看他父亲的眼里只有恨。
“老爷,你难道想逼死我和昭容么?”卢太太扑通一声跪下,也拉了拉昭容的袖口,昭容跟着机械地跪了下来。
“老爷,你不看我的面上,也要看昭容的面上啊,他好不容易回来,她们夫妻好不容易可以团聚了,难道你又要把她们生生拆开?”
卢老爷闭上眼睛,长叹:“唉,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呀!”说完便拂袖而去。
卢太太喜不自禁,可是昭容却有些不安,甚至有些害怕,她看到他脸上流露出的那种神情,那种让她害怕的神情,不,是恐惧,那种表情,没有喜乐,没有害怕,只是一种痛,痛彻心扉,痛得绝望。
这时卢太太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忙拉起卢少爷,右手拉住昭容的手,满心喜悦的说:“你看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儿啊,以后可要好好待你媳妇,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可操透了心了。”
昭容感到了他的手背上传来的阵阵冰凉,她暖如温玉的手轻轻覆上去的时候,他轻轻缩了缩。
“?儿,你现在回来了,以后这家里的事呢,我就交给昭容打理,你呢,就把卢家的大梁挑起来,这样,我和你爹以后就等着抱孙子,享天伦之乐罗。”
昭容有些面热,她斜眼偷看了他一眼,梦里几度相聚首,可是为什么他的面容那么冷漠,竟看不到一点点的热气?
天高明月妖,菱花镜里形容娇。
胭脂将昭容鬓角的头发捋了捋,将一个蝴蝶花钿给她贴了上去,笑着说:“小姐,这下可好了,少爷回来了,也不枉您苦苦等他一场。”
昭容只是浅浅一笑,秋波流转:“胭脂,你捏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
“当然不是啦,小姐您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你也咬文嚼字的笑我。”
“哪敢啊,只是天天看小姐在那诗啊词啊的,人家说: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吧。”
“越说越发没正经了。”
胭脂突然看着昭容说:“小姐,别动。”昭容一怔,只见胭脂走到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定定地看着她:“小姐,你长得可真美。”
昭容心内暗想:若是无人赏,花开也枉然。如今他回来了,总算不枉我春心望断。
二人正说笑间,只见嫣红走进来,嗫嚅着说:“少奶奶。”似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胭脂忙说:“快说啊,是不是少爷要来了?”
嫣红忍了忍:“少爷说他今晚要睡书房。”
胭脂一下急了:“这怎么可以?小姐她……”
昭容轻轻止住了她:“没有关系的。”
嫣红走了之后,胭脂看着昭容:“小姐,姑爷也太……”
“行了,你帮我去准备一杯参茶。”
“哐啷”一声,门关上了,随后又是一阵茶碗的碎裂声。
“谁叫你来烦我了?给我滚,都给我滚……”
昭容站在房门外,身子颤抖着,月白的衫子上朵朵曼陀罗花也随之摇曳,她没有流泪,只是紧咬双唇,低身捡起了地上的片片碎瓷。一片碎瓷割破了她的小指,十纸连心,竟让她的心也一阵颤抖,血珠滴到了袖口的一朵曼陀罗上,素白的曼陀罗此刻竟有了些媚惑的艳。
一个月来,卢少爷总是把自己锁在房里,也不见人,昭容每天按时给他送去参茶,每次都是放在门口,轻扣门之后离去,刚开始的时候,卢少爷总是一脚就把他踢开,后来便不再拒绝。
暗藏在紫藤花架下的昭容笑了,波光潋滟下,紫藤也嫣然。
昭容静守的那份默在她看到胭脂腰间的紫玉香囊的时候被打碎了,她曾在卢少爷的书桌上见过那个香囊,那个香囊应该是属于他心爱的女人的,她应该在昭容的身上,可是她错了,错得好彻底。胭脂脸上盎然的春意像一柄钢刀,刀刀刺在她心口,让她无法承受。胭脂相貌平平,这也是她嫁过来时要她陪嫁的原因,昭容知道在自己身边安插一个美婢的后果,可是没想到她还是失算了,他竟然会看上一个其貌不扬的丫头。
这个晚上,卢少爷第一次坐到桌上跟大家一起用晚饭。昭容怎会看不出,卢少爷的心根本没有在面前的一桌子菜肴上,他的眼神就没一刻离开过一直站在她背后的胭脂。
闺房秋露清,玉栏桐叶零。
夜色浓浓,卢府已褪去了喧嚣与繁华,迎来的难得的静谧,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秋蝉也仿佛受不了这秋夜的寒,吱吱的鸣着。书房的窗下,一个瘦弱的身影,看不清她的形容,只有两只眼睛异常的明亮。
“少爷,小姐好像在怀疑我了。”
“由她去。”
“少爷,您可知道,小姐她一直等您,等得好苦……”
“别说了,要不是因为她,帘秀怎么会死?要不是她嫁入卢家,帘秀怎么会被赶走?要不是她,帘秀也不会没有钱治病,我爱帘秀,你知道的,我有多爱她。”
“可是小姐时无辜的,她并不知情。”
“就算她是无辜的,她也是间接的帮凶,我恨她,我恨所有害死帘秀的人。”
……
“胭儿,你怎么不说话了?”
“少爷,这样对小姐不公平,我担心……”
“别担心,有我在,她不敢把你怎么样的。胭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么?是你的眼睛,你的眼睛,看到她,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帘秀。”
屋内人缠绵,屋外泪涟涟。
第二天一大早,胭脂便被叫到了大堂,卢夫人一脸的严肃,昭容面无表情的坐在她旁边。卢夫人一看到胭脂,就狠狠地在她腮上拧了一下,胭脂痛得眼泪直流。
“真看不出来,你是个狐狸精,竟然敢犯上。你说,少奶奶她哪一点对不起你?这少爷回来没多久,你就勾引上他了。”
胭脂普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小姐,我对不起您,我……”
“行了,要不是看在少奶奶面上,今天非把你打死不可,你若是下次再犯,定然家法处置。”
昭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卢老夫人只是在做戏?卢少爷喜欢上的虽然是一个丫头,可是谁都看得出来,他最近的气色好多了,再说了,男人有个三妻四妾的又有什么稀罕?你心里大概在笑我连个丫头都比不过罢?昭容嘴角的一丝嘲弄一闪即逝。
她浅浅一笑,淡然地说:“太太,您也别生气,胭脂是我陪嫁过来的丫头,她的心性我向来清楚,既然他有意,就干脆收了她做填房吧。”
卢太太又惊又喜,拉住她的手说:“你真的愿意?你可真是个贤德的媳妇,这......真是难得你这么好的心性。”
转过头去对嫣红说,“去,给她收拾一间偏房,从今以后,胭脂就是卢府的二奶奶了,也是你们半个主子,你们听到没?”
神色一敛,走到胭脂面前:“你也别太得意,你以后可不能轻举妄动,再做以下犯上的事,少奶奶还是你的主子,你若是敢犯上,一样不饶。”
胭脂自觉对不起昭容,可是她抬起头来时,只看到昭容的背影,以及她半笼在水袖中捏紧的拳头。
到了晚上,胭脂便搬到了新收拾出来的新房里,卢少爷也跟了过来,可是胭脂硬是把他推了出去,要她去昭容房里,卢少爷负气,便独自一人去宿书房了。这一切都被站在暗影里的昭容看个明白,卢少爷离去后,她扣响了胭脂的门。
“不是告诉你了吗,求求你,你去少奶奶房里吧。”
“胭脂,是我。”
胭脂忙打开了门,看到昭容如花笑颜的时候,她呆住了。“少奶奶,您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
“哦,少奶奶,快请进来,您请坐,我给您沏茶。”
昭容拉住她的手,止住了她: “别忙乎了,我坐坐就走。”说罢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仔细地端详着她。
“胭脂,你跟我也很多年了,我们一直情如姐妹,对么?现在我们共侍一夫,古代不也有娥皇女英么?这样一来,我也放心了,一来你也算是有了着落,二来我们可以朝夕相处,也算是把这份姐妹情分延续下去。换做是别人,我还得要防着她,你的心性我最是了解,你决不会做那伤天害理的事。”
胭脂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正要开口,昭容却止住了她:“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来就是想看看你,你能不能凑近一点,我想好好看看你。”
胭脂凑得近了些,昭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好美的一双眼,我怎么一直没发现。”她的指腹在胭脂的眼上轻轻掠过,胭脂莫名的有些不安,昭容的手指突然在她的眼窝处停了下来,胭脂已经有些颤抖。
昭容的手却突然撤开了,只听她笑道:“你怕什么,怕我挖你的眼?”
胭脂不知道为什么,从昭容进门那一刻起后颈就一直凉凉的,虽然昭容的面容和善,可是她那种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昭容斜斜看了她一眼,柔声道:“胭脂,我想借你的紫玉香囊一看。”
胭脂从身上把香囊解了下来,递给她。香囊上一面绣的是鸳鸯戏水,另一面是“珠帘秀”三个字,香囊做工精细,散着一阵淡淡的荷香,昭容一时竟有些爱不释手的模样。
“胭脂,我有个小小的要求,请你答应我。”
“小姐,您见外了,胭脂一定答应您。”
“今晚我想借你的香囊仔细看看,明儿一早我就还你。”
“小姐您说的哪里话,您只管拿去就是了。”
昭容站了起来:“不早了,我也该走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到门口时,她回过头意味深长地对胭脂说:“胭脂,你今天的衣服很好看,可是她并不适合你。”胭脂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沉沉的。
第二天一大早,昭容便派人把香囊送了过来,胭脂也没细看,就把它挂回了腰间。过了一会儿,昭容派人来请她过去一起用早饭,胭脂赶紧收拾收拾便过去了, 胭脂刚刚座下,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一阵恶心,她强忍住了。她看着面前的美味佳肴,却一点胃口也没有,昭容留意到了,便给她夹了一块鸡肉,胭脂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这一来卢老夫人脸上可不好看了,大声喝道:“大胆的奴才,才刚赏你脸,你就上脸了?怎么着,少奶奶给你夹的菜就那么难吃?”
“太太,不是的,不……”胭脂止不住,又是一阵呕吐。
卢老夫人脸都气紫了,昭容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低着头吃她的东西,仿佛胭脂的呕吐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食欲。
从那以后,胭脂就再没和大家一起吃过饭,每天总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时常独自一个人傻坐着发笑,自己却浑然不觉,形容也日渐消瘦了,经常丢三拉四。
卢少爷担心她得了什么病,也请医生来看过,只是医生也查不出什么病因,只是开了个滋补的方子,让她注意调养罢了。
“容儿,这个紫玉香囊是我专门为你求的,里面这块紫玉,可以保佑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芳龄永继。”
红烛幽照,春风几度。
举案齐眉,红鸳白鸯,古有张敞,今有郎君描秀眉。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你是我的,你是我的,那个香囊是你给我的,上面有我的名字啊。”一个女人的面孔,她的面孔很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透着无限的灵气。
昭容紧紧将香囊握住:“不,这是我的,你们谁也夺不走。”
“小姐,你还给我吧,求求你了。”是胭脂,那双眼睛里泪水盈盈,惹人见怜。
“不,这是属于我的,?,对么?”
她把目光转向了?,可是他的回答却让她的心发出了破冰般碎裂的声音。
“不,它不属于你,我也不属于你,你别做梦了。”
“?,求求你,告诉我,这是你为我求的。”
她听到的只是一阵冷笑。
“还我香囊来,还我香囊来……”
“不。”昭容喃喃道,她哀求着,将再度目光投向了?,可是?那冷冷的眼神依然冰冷得让她绝望。
她后退着,哀求着,她们的面孔离她越来越近,面目也越来越狰狞。
“哈哈哈,这是我的,你们休想拿走!”她将香囊紧紧抱在怀里,她们二人伸手来夺,她一直往后退,这时已经是悬崖边了,昭容看着她们,凄厉地笑着:“你们夺不走,你们谁也夺不走。”说完纵身跳下悬崖。
一阵剧痛让昭容的意识清醒了过来,原来自己和衣睡在春凳上,这时滚到了地上来,怀里紧紧地握着紫玉香囊。
她的嘴角滑过一丝凄厉的笑意:“哈哈,抢我的东西,我会让你们遭报应的。”
胭脂的病越发沉重了,几乎连人都不太认了,每日里就是昏睡,口里说着胡话,没有人听得懂她在说些什么。
这年的冬天变得特别冷,院里寒梅争艳,白雪赛妖。胭脂精神也好像好了些,也常出来走动了,只是目光还是那么呆滞,嘴里还是吐着别人听不懂的胡话。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她的尸体在湖里被打捞了上来,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失足掉到湖里的。由于天气寒冷,她的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有些青紫,紫得碜人。她衣裳单薄,光着脚,身上还挂着那个紫玉香囊。大家知道这段时间来她的病情,便猜测说她可能是半夜醒来,意识模糊地走了出来,不小心失足掉进湖里。
卢?看到尸体的时候,面色煞白,嘴里咆哮着:“我是个罪人,跟我的女人都会死,为什么,为什么? 上天,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呀!”他目光呆滞,把胭脂的尸体从冰冷的地上抱了起来,口里喃喃自语:“胭儿,都是我不好,我们回家,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我们回家……”
下人们都暗暗摇头,有人猜测,有人叹息,也有人庆幸。胭脂成为卢府二少奶奶,本就有些人心里不太畅快,觉得她完全是麻雀飞上枝头便想变凤凰,再说大少奶奶昭容那么贤德,又平易近人,而胭脂自从做了填房之后,由于身体一直不好,疯疯癫癫的,难免有些人对她不满。
卢?少爷抱着胭脂的尸体离开的时候,昭容就在不远处,她冷冷地笑着,眼里闪现出一丝怨气,不过只是稍瞬即逝,她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紫玉香囊。
“小姐,你为什么要害死我?”
“为什么?你夺走了我的爱。”
“不,小姐,你错了,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少爷他根本就不爱你。”
“你知道这两年来我受了多少的委屈?都是因为你。”
“小姐,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少爷心中爱的只是珠帘秀一个人,至于我,只不过是她的替代品而已。小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出身高贵,要什么有什么,可是您要知道,您什么都可以买到,可是爱不能,就像少爷爱珠帘秀,哪怕她死了,他的心仍然属于她,没有人可以取代。”
“我不要听你胡言乱语,你已经疯了不是么?卢府的人都知道你是个疯子。”
“我疯?是啊,我怎么一直没有识破你的毒计,是你,是你害死了我。”
“你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
“小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会造报应的。”
“报应,遭报应的是你。”
“小姐,你疯了,你真的疯了,少爷她永远也不会爱上你,你死了心吧。”
“你们都死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少爷会喜欢我,是因为我的眼睛像珠帘秀的,可是说不定明天她就会喜欢上另外一个女人,因为她的鼻子,嘴巴,手,这就是爱,爱到每寸肌肤,哪怕是一根头发。”
“那我就一个个杀死她们,削掉她们的鼻子,割下她们的嘴,剁掉她们的手。”
“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我现在要挖掉你的眼睛, 哈哈……”
卢?少爷将紫玉香囊从胭脂的身上解了下来,轻轻地抚弄着,仿佛在抚摸着情人的肌肤,他看到了帘秀的脸,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他把脸轻轻地凑了上去……
他的胃不住地翻腾起来,是香囊散发出来的味道,怎么会,这不是我送给胭脂的香囊。他用剪刀将香囊剪开,只见里面塞满了干枯的白色花瓣,是情花曼陀罗。
是香囊害死了胭脂,是有毒的白色曼陀罗,难怪她会呕吐,还会没意识的发笑,就是它!他突然想起胭脂跟他提起过,少奶奶曾跟她借过香囊,他仿佛悟到了什么似的,拿着香囊快步像昭容的厢房走去……
卢?少爷刚走进昭容的房,便被房间里的景象吓呆了,胃部一阵紧缩,再也忍不住呕吐起来。
从此以后,卢家大院里经常传出一阵阵凄厉的笑声,还有可怖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锁链碰撞发出的声音:“我挖你的眼,我削你的鼻子,我剁你的手,还有你,我画花你的脸……”
卢家少爷再也没出过门,他的一生都被那天晚上看到的可怖景象笼罩着,那个女人,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眼珠,只留下两个往外汩汩冒血的洞;脸上横七竖八,全是血痕;还有嘴,已经完全割烂,一块块带血的鲜红的肉往外翻着;一只手上已满是伤痕,可是她好像还不愿住手,一直不断地用剪刀朝上面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