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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香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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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的橱柜里,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锅铲,我们叫做“香铲”,是用铁打成的,把子有一个尖钩向里弯曲形成圆圈,铲头只有一寸多长,看到它,我总会想起过去岁月的一幕幕情景。

  我六岁那年,正是我国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父亲因肺痨拿不出12元钱的住院费,而在家等着离开人世,他老人家想喝红糖茶,我大哥写申请,在大队批了意见,又跑到公社特批准,因没有红沙糖,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缘故吧,从供销社买回十块水果糖(那时叫洋糖)。父亲如获珍宝,吃的时候用香铲拍烂,分四五次吃完一粒,我和妹妹每当看到父亲吮着糖果时,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的嘴巴,口水在嘴里转了又转,喉咙随着父亲的喉咙在不断地蠕动着,多想舔一舔是啥滋味,可母亲就是不让我俩尝。听同伴们说吃洋糖要慢慢吃,否则要甜死人的,我明白了父亲吃糖总要慢慢吮的原因。

  不料有一天,父亲“因吃糖太快”而离开了人世,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大人们哀气冲天地从炕上抬父亲的时候,我与妹妹抢夺到放在香铲上的几块洋糖,妹妹急不可待地放在嘴里如同猪八戒第一次吃人生果一样,还没有尝到滋味就咽下去了,她哭着说“我吃快了洋糖要甜死的,哥你救我!”我着急地喊“妈呀妈呀!妹妹吃糖要甜死的,要甜死的!”妈妈一把拉过妹妹搂在怀里,悲痛哏噎地哭诉着“娃呀,我…..我不懂事的娃呀!以后的日子咋过……”

  那时期,大人们起早贪黑种得粮食不知哪儿去了,连黑面都少得可怜,顿顿是盐水煮野菜、草根、树皮,临出锅前撒些黑面粉,有时吃得是用稻草经过发酵碾磨蒸了的“馒头”,这种草馒头有无营养先不论它,有丝甜味还好入口,下咽时刮剌嗓子,但是大便就太难了,常常得有大人用铁丝从肛门里往外扒。

  那是开春季节,全家已经两天没吃任何东西了。白天向人借食物一直借到晚上,第二天又向别人借但没有任何结果,树皮吃光了,树叶没长上来,草根也挖不上,晚上全家人绝望了,我与妹妹可能活不到明天,尤其是我,因饥饿只是爬到水缸前喝冷水,后来话已经说不出来,象面条一样躺在炕上不动弹了,脑子里出现幻觉:似乎是父亲在招呼我吃饭,桌子上有米饭、面条、馒头。

  妈妈彻夜未眠,一会儿摸摸妹妹,一会儿问问我,只要听到仿佛从墙缝里传过来低微的声音时,母亲心里就踏实些,如果听不到那就是咽气了,时间一分一分地磨蹭着,年幼的生命有可能瞬间停止,母亲的心比刀割还难受,一秒一秒地盼着天亮,把村里每家人都分析遍了,谁家有谁能借给。天刚蒙蒙亮,她就去向李大妈借了一碗黄米,急忙跑回家,先用香铲给我们炒了几口“把命先救下来”,接着煮了一锅稀饭,这才算度过了生命的难关。

  有一次,大嫂挑来了胖娃娃菜,这种菜土中有半截白白胖胖的,露土后叶子肥肥地象个猪耳朵,又名猪耳朵菜,一听菜名就让人作呕,煮不好人吃了会浑身浮肿。

  中午煮着胖娃娃菜,还带着几粒豆子,大哥省给我半碗汤再加两个菜根,我喝完了菜汤想办法怎样吃这两根菜,我死活不愿意吃,一闻味道头就发昏,它比蜡还难咽,毕竟蜡是没味道的,我闭住气咽下第一根,它甜馕馕的吃下似乎五脏六腑都要移换位置,我一边假装喝汤一边观察家人的动作,乘人不备慌忙将第二根扔在地上,原来菜根的毛须中还夹着一粒豆子,尖嘴妹妹告发了大哥,大哥一个嘴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母亲正在洗锅,手提香铲慌忙过来说:“儿呀,你没饿死就算是命大,嘴还那么尖谗(挑食)快吃下,不然非饿死!”

  也许看到我难堪的脸色,她转过身子用衣角擦着泪水喃喃地说:“这让我咋办呢?” 。

  那年冬天的晚上,母亲与大嫂抬水去了,我正在拉风箱烧开水,知道屋里没人,慌忙从箱子里偷出三粒梅豆种子,放在锅铲上轻轻地端在火中烧烤,还没等烧熟,只听到妈嫂二人说着话回来了,我利落地从火中抽回香铲,两粒掉在火中,瞬间由灰变红变成黑灰了,剩下的一粒顾不得生熟与烫手,扔到嘴里谁知是那么硬,嚼也嚼不烂,不过还是尝到了味道解了一点饥饿。母亲一进门问我:“盼舍,火里烧的啥咋这么香?”“不……知道”,我胆怯地回答。

  第二年春天,母亲带着我在房前的田埂上种梅豆,拿出白布袋子里的豆种一数,差了三粒,母亲气得大骂,“吃种子养愣子,是谁胆子这么大,偷掉了三粒”?我心里惋惜极了,三粒种子秋后该收多少豆子,真不该嘴馋做那事。

  后来日子渐渐好些了,人们有了期盼“今年人等饭,明年饭等人,后年馍馍绊倒人,”家里有了存粮,母亲粗粮细粮搭配,家菜野菜搀和,调理得餐餐有饭吃。

  我逐渐懂事了,母亲分给我一些家务活如扫地、抬水、拉风箱(吹火工具)、抬水等。

  一次早晨吃过粘饭,上工的铃声响了,母亲慌忙吩咐我和妹妹:“谁吃锅巴谁洗锅!”我俩一听特高兴,立即抢香铲,妹妹双手纂住铲头,我双手篡住铲把,谁也不相让,你挣我夺,后来妹妹假装手割破了,“再不松手,我可在妈前告你的状呢!”我觉得不能争下去了,妈是偏袒妹妹的,弄不好要挨一顿打,我又不甘心,于是气呼呼地说:“给你,看你吃上长多高!”手一松妹妹一用劲,后坐在地上,头碰在灶台上,我觉得手火辣辣的疼,原来香铲把子的铁钩划破了手掌,渗渗地血流出来,我又疼又愤怒,另一只手举得高高地楱妹妹,谁知妹妹半侧着身子,抱着头嚎啕大哭,我一看愤怒没了,慌忙拉起妹妹“我看,我看,不咋的!”抱着她的头,“揉――揉蛋蛋,天上掉了米线线!”妹妹看见我手上淌血,“哥,你手上的血快用灰按上”她忙忙从灶门里抓了些草灰撒在我的手上,“我哄你,头没碰疼,”我一听扑哧笑了,她乘机捡起香铲,我揭起锅盖,我俩大吃一惊,因灶下有余火热气,锅巴已经脱离了铁锅,圆圆地坐落在锅底上,妹妹一看扔了香铲,双手扑上去,几乎是两人四只手同时抓到锅巴,但她的脑门碰到我的头上,这回她可是真哭了,我抓了少半把,乘其不备装在上衣兜里说:“好.好都归你!我不吃还不行吗?”妹妹哭拉着声说:“我就不洗锅!”“行,行!”我回答,妹妹破涕为笑,我也狡黠地笑了。

  六三年春天,我家来了两个老师,一个叫吴怀章,一个叫张尚才,带我去读书,我是多么的高兴啊,随着他俩跑到学校到宋世敬老师那里报了名,回来后母亲又高兴又发愁,“不管怎样让娃睁开眼”。她用香铲活面给我烙了“死面”馍馍,应该说是祝贺吧,那馍香得不得了,至今我也忘不了。

  我上完了小学、初中、高中,1974年我参加了工作,成了一名教师,母亲给我用香铲烙的油烙饼,上面撒些白沙糖,“儿呀 你把学生要看成是自己的弟弟妹妹,想办法教好他们,宁可挣死牛不可翻了车!”我吃着软而香甜的烙饼,浸透着母亲意味深长的话语,这成了我搞教育的左右铭。

  后来恢复了高考,我上了大学,临行时母亲久久地看着我不说话,准备好了简单的衣服,拆洗好了被褥,拿香油、鸡蛋、面活在一起用香铲烙好了一小袋嘁子,她说:“背上到学校吃”,又从大襟衣服口袋里掏出用破旧的手帕包着一包钱,有一角、两角、五角、一圆共计七元九角,母亲用那温暖的双手,塞给我温暖的钱、来之不易的钱!拍了拍我肩上的灰尘,如释负重地松了一口气说:“去吧”!接着眼泪扑簌扑簌地流下来,目送着我渐渐离开了故乡。

  到了80 年代,香铲已经小得不能再用了。如今橱柜换了几个,这个香铲总是保存着,每当我看见它,就会想起童年的生活,每当遇到困难时,我就想起香铲,它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勇气,增强了生活的信心,我也把它作为见证物,时时教育孩子不要忘记过去,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