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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雪之城

详细内容

九岁的时候,父王抱着我,坐在凌云殿内深白色的王位上,对着他的臣民说:“这是我的儿子,你们未来的王。”他遵循传统的礼节,让我在白色巨大的玄武石柱上写下自己的愿望,我就在上面画了一个圆。

  九十九岁的时候,我已成为殷雪国历史上最年轻的王。我坐上铺满雍容雪狐毛皮的王位,对着殷雪国无数的子民宣布:“从此以后,殷雪国内将不再有战争;从此以后,殷雪国进入和平盛世。”

  九百九十九岁的时候,殷雪国无疆盛大。我倚在坐了九百年的王位上,听到我的臣民高呼:“我们伟大的王,您已成为殷雪国历史上在位最长的王。”他们的声音盖过了翱翔在天空顶层的白鹰的嘶鸣,如同天雷落满大地。

  ONE:

  在一个月亮圆起的夜晚,落花随着轻轻的风贴向地面。白鹰凄凉的嘶鸣声又在天穹最高层的云朵之上响起,偶尔看到一片白色的羽毛陪着大片大片的凌花从没有尽头的天顶飘下。远方突然传来一曲凄美的笛声,清泠如水静静流过耳边。

  我低下头,眼神穿透稀薄如纸的浮云,看到一个修长带着忧郁的身影。他站在凌花树巨大的盘根上,唇边的玉笛在清冷的月光中折射出淡淡的蓝色,白色的披风在微弱的风中滚出细小的波浪。凌花树巨大的露根攀爬在红色的土地上像一条逶迤的蛇。他凝望着遥远一片红色海洋,像一个远在他乡的游子思念着家乡。当他抬头看上天空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如迷雾般深邃层叠。

  和他眼神对视的那一刻,我的心跳突然变得好快。怎么会这样子?他是谁呢?为什么会在这里?

  “很英俊是吗?他是殷雪国的王子。”我的一个同伴说,“他现在已经第二次长大了,成了一个英俊伟岸的王子。当我在一开始注意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孩子。每一个月圆之夜,他都会来这里,对着遥远的那片海凝望。好象,那里对他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

  原来,他是殷雪国的王子。我又一次向他望去,这时,他已经向回走了,淡淡的月光在他白色的披风上安静的流淌起浮影。

  细微的风把云层吹起了波纹,我的眼睛里也起了一层一层的涟漪,心里生长出一些奇怪的滋味。

  从那以后,我便不停地想起那个身影,记忆好象永久地停留在了那个夜晚:淡淡的月光抚摩着红色的大地,白色的披风、蓝色的笛子、凄美的笛声和一瓣一瓣穿过那个忧郁眼神的凌花。宛如梦境,美丽凄迷。

  每一个月圆之夜,当我透过浅浅的薄云,总能看到那个修长带着忧郁的身影;默默地看着他白色的披风上滚起细小的波浪,默默地听着凄美的笛声漫没天际;然后,默默的待他离开,看到他离去的背影,我仿佛陷入了庞大的幸福。

  我想,假如有一天我可以依偎在他怀里,聆听着那悠扬凄美的笛声,呼吸着他的心跳,该多好啊!可是……

  时光流转,日月轮回,转眼百年,岁月黄沙。

  终于有一天,当月亮再一次圆起的时候,我却没有再见到他的身影。

  你去了哪里呢,我的王子?为什么月亮依旧变圆,而你却没有出现。我开始感觉到一阵阵的心悸。

  同伴说:“他要成婚了。就在今晚,他将会去花仙国迎接他的新娘。新娘是花仙国的公主,很漂亮很漂亮!”同伴说着说着,眼神流露出无限的歆羡。

  我流出了泪。成婚?那他以后还会来这里吗?我还可以听到那凄美的笛声吗?

  同伴看出了我的忧伤,问:“你有什么心事吗?”

  我咬起了唇,点了点头,说:“我想和王子相依相伴。”

  “那好象是很难办到的,不过,我想你可以去问一下预言。”同伴肯定地点了点头。

  “预言?”我渐渐露出笑容 ,“那,我要怎样才能见到他呢?”

  “只要你想见他,他自然就会出现的。”同伴也向我笑了笑。

  “只要我想见他,他自然就会出现的。”我闭上眼,心里默念起:“预言,预言……”

  突然,在我眼前出现了一抹奇异的光彩:空气与薄云渐渐旋转成一个水涡,水涡里面,一张亲切的脸慢慢出现……

  预言,他说:日月轮回,星移斗转,一千年后,殷雪国无疆盛大,你相信么?

  我点了点头。

  他说:那你愿意去接踵历史,成为无上至尊的王么?

  我问:那样,我就可以和我的王子相依相伴了么?

  他说:当然。

  于是我说:我愿意,可是----我只是一朵小小的凌花呀!

  TWO:

  那一年殷雪国里突然弥漫起庞大的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在凌花枯萎的时节里悠扬絮落;人们已分不清天空中落下的是凌花还是雪花,却能感觉到落到脸上的花瓣,有的使人寒冷,有的却令人温暖。雪花与凌花参杂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张一张巨大的网;它们一层一层地叠放在地上,如同棉被,盖住了殷雪国里的每一寸角落,每一片砖瓦。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了。”街上的人们看着遮蔽天日的雪花说,“这种异象……,也许,皇城里将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吧?”

  凌云殿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巫师对坐在高高王位上的王说:“今天夜里,南方的星群将会拼成万年难遇的凌花状,这是祥兆。”顿时,大殿上生起一片哗然;人们纷纷议论起这场连绵不断的大雪和星群所预示的祥兆。

  那天夜里,在后宫,一声啼哭打破了整个皇宫的沉默。接生的巫婆抱着王后刚刚生下的孩子对一直焦急的等在门外的王说:“恭喜您,我的王,是个王子。”

  王接过孩子,脸上露出了笑容。而那孩子,竟对着他笑了。

  原以为,我会变成他的妻子;可是,我却变成了他的儿子。不过,当我看见他的嘴角绽放出来的笑容时,所有的凌花似乎都在这一刻绚烂开放。我知道,这一切都值得,无论我是他的妻子,或是他的儿子。这么多年,我所想要得到的,不正是那一个温暖的笑容吗?

  九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母后的怀里,她的怀抱便是我全部的世界。我依偎着她迷香般的发肤,体会着月光浓浓的情意。幸福便在心中蔓延出庞大的根系。

  母后的美丽是倾国倾城的,从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就已经肯定了这一点。我在她明亮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胖嘟嘟的脸,原来来到人世间的我是这个样子,蛮可爱呢!

  母后温暖的看着我,长长的睫毛把月光裁成了美丽的剪影。如水的月光又一次从她的脸庞安静地流过,我突然想起:她就是那个花仙国的公主吧?是啊,真的,好漂亮,好漂亮!

  母后身边的侍女说:“王后,小王子长大后一定和王一样英俊伟岸,看!他笑得多甜,多像一朵妍媚的凌花呀!不,他比凌花还美。”

  “他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王,看他多安静,从来不哭。”

  母后听了只是微笑,然后用手在我弯翘的嘴角上描出弧线,我就笑了。

  父王在忙完一天的公事后便会来到后宫陪伴我和母后,他们抱着我漫步在一望无际的花园中,无论是树上还是地上生长着的凌花都放肆地开放着;很多白鹰安详的停在高大的凌花树上,也有几只不时的飞起穿梭于天空中。天空就那样地蓝着,为白鹰撑开了一片翱翔的天堂。

  白鹰从高空俯冲而下,身后的风卷起长长的一路凌花,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我,我从那里面看见了漫天匝地的幸福。

  THREE:

  九岁那年,我第一次长大。还没有到凌花枯萎的时节,天空却飘起了陵花雨,无数地花瓣白色了整个皇城的空间。年迈的巫师望着像是被割碎了的天空,眼神里从未出现过的疑惑----凌花谢的如此早,这种现象还从未出现过。皇城中的人们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一起看向遥望无际的天空,每个人的脸上都画满了问号。而只有我知道,那是我曾经的同伴们对我的祝贺。

  与此同时,在花园中漫步的母后身上突然出现了无数的光环,光环从她身上向周围散开,像投入水中的一颗石子击起的涟漪。母后把怀中的我放在地上,那一圈一圈的涟漪也随着我移开了她的身体。我看着身旁的那株凌花一点一点地变矮,然后在光环散去的那一刻听到侍女们的欢呼:“恭喜你,我的王子,你的成长顺利成功。”她们的声音让天空上的白鹰回望,让开满庭院的凌花吐蕊,让天空色的枝絮轻舞飞扬。

  第二天在朝堂,父王抱着我坐在千年雪狐毛皮的雍容王位上。巫师按照传统的礼节为我披上了白色的披风,流光的白色使人目眩,那是皇族高贵的象征。

  父王抱起我,用庄严与骄傲的语气对着他的臣民说:“这便是我的儿子,你们未来的王。”他遵循传统的礼节,让我在白色巨大的玄武石柱上写下自己的愿望。我站在大殿正中央的那方巨大的玄武石柱前,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圆,然后石柱上就陷出一个完美的圆形。我抬起头,看到上面无数的祖辈们留下的字体,问父王:“父王,哪一个是您的愿望呢?”父王笑了,用手指了指我右手边的那个图形,我也笑了。

  那,竟也是一个圆形。

  九岁的我,只有九岁孩子一样的体形。父王还是喜欢把我抱在怀里,陪我看凌花的开谢、月相的圆缺。每次当他看向半弯的月亮时,脸上的笑容就会像褪了色的纸。而我在那一刻,仿佛又看见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另我神醉的忧郁的王子。

  终于有一天,父王决定带我离开皇城,去外面的世界里体味自然的精华。他带我来到了那棵巨大的凌花树下,给我讲了关于这棵树的神奇故事。

  故事的开始,是一个浪漫的爱情片段,一个女孩子为了自己心爱的男子而种下了这棵树,然后两个人共同在这棵树下相守了一千年。一千年后,男孩子为了自己背负的使命而离开了,而女孩也从此消失在了这个世界。没有人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有这棵树一直生长着,日月汲取着天地间的精华。多少年后,它变得根如盘山、干穿云霄、枝蔽天日。人们不知道它有多高,而无论是这棵树还是有关于这棵树的故事,在千万年的流传中也就成了一个古老的传说。每年凌花枯萎的时节,都会从遥远的天空中飘下大片大片的凌花瓣,它们落在殷雪国这片红色的土地上,就成了王国里第二年凌花的种子。

  “它是殷雪国里永恒的神圣。”父王抬起头,看向无际的天空。

  我也抬起头,用幼稚的眼光看向那些跳跃在云层以上的生命。散落的月光像决堤的洪水滚进我的眼里,我感到眼睛灼烧般地疼痛。

  凌花一瓣、百年一生。父王啊!您可知道,多年以前,曾经有片凌花多么地眷恋于您那双忧郁的眼睛啊!

  父王用宽大温暖的手掌牵着我嫩小的手腕,眼睛凝望着远方的那片红色海洋。

  那里究竟会有什么呢?我没有问父王,我知道,如果他想告诉我的话他会说的。

  夜晚,我站在皇城内最高的祭台上,踮起脚尖望向遥远的那片红色。月光班驳里,它有海一样的波浪,像一条脉搏,起伏如汐。

  FOUR:

  在我四十九岁的那年春天,新一年的凌花刚刚破土出芽的时候,皇城内所有的白鹰顷刻间全部冲上了云霄,在九天之上盘旋嘶鸣;它们尖锐的叫声撕破云层,从目不所及的高空传向大地。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呆滞;他们用同样的目光看向天空,那眼神充满无奈。

  一个月后,一个从边疆飞来的白鹰带来了一封书信,泛黄的皮纸上写着:呓水域军队已破疆关,攻入国内。父王看完这封信后,作了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把目光落在了巫师的身上。巫师示意地向父王点了点头。然后父王下令:所有军队,弃甲让路,引水域军入皇城。

  又一个月后,皇城外的凌花原野上站满了无数红色铠甲的士兵,风中狂舞的白色大旗上用红色写着三个硕大的字体----呓水域。

  父王打开了所有的城门,而城外的士兵却没有进城。看上去,他们挺拔的身姿是受过特殊训练的,每一个躯体在凛冽的风中都像一面不倒的旗帜。

  父王的怀中抱着我,站在很高很高的祭台上,巫师与大臣们站在他的身边。父王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那些高昂的士兵与飞扬的旗帜。

  几天后,巫师走到王的身边,低语问:“用不用打开御城咒?”

  父王摇了摇头。

  两方的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一直到,七天以后,呓水域的军队突然撤离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那一年的冬季,我开始学习殷雪国的法术。父王说我修行法术的天分极高。几年以后,我已经学会了父王教我的全部法术,法力超过了所有的巫师和长老。

  后来,父王带我去找了另外一个长老修习更深一层的法术。我们来到了殷雪国最神圣的地方----巫山灵洞,这里是安葬历代祖先的圣地,只有皇族的人才能进入。父王牵着我的手走过一列很长的灵位,那是一面水雕的墙,里面安葬着一代一代的祖先;他们的身体被封锁在了特定的结咒中,万古不化。每一个祖先的灵位前都放着一块用凌花木雕成的碑石,上面记载着他们的名字和功绩。

  我看到一个国王的遗体旁边陪伴着一个很漂亮的王后,就停了下来。父王说:“真心相爱的两个人不会让其中任何一个感到孤独,他们会一直相伴到永远,不离不弃。花仙国人的寿命比殷雪国人多一千年,而每一代殷雪国的国王都会纳花仙国的皇族女子为后。所以当殷雪国的国王死后,很多王后选择了离开殷雪国回到花仙国怡享天年;而有的王后,为了爱,留下了。”

  我抬起头,看向灵洞的洞顶。那上面悬吊着很多的冰凌,尖锥似的冰凌从空间中突然刺出,让人觉得洞顶变得很高很高。

  我的目光第一眼接触到他的身体时,心中猛然一震。他是唯一一个在殷雪国里穿红色衣服的人,这让我感到惊异。那一身的红色在无尽头的冰墙中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而他的眼神也却像一团火焰。他看见我后对我微笑,我心中的积雪在这一刻瞬间融化。

  云羽师父是教我深层法术的那个人,他说那叫巫术。巫术看上去比我之前所练的法术简单的多,而且很易掌握,却有着一股强不可拟的霸气。我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学会了他所教我的所有的巫术,但却在灵洞里陪伴了他十年。因为父王要我十年内一直陪伴在云羽师父身边,寸步不离。

  云羽师父对我如此之高的天分感到诧异,他说他学会这些巫术,用了一百年。

  十年之中,云羽师父一直在修炼着一种法术,而且我看得出来他修炼得很痛苦。因为他不时地就会捂住胸口,用强大的法术来克制住这种法术反噬所带来的疼痛。因为无聊,我也修习起了墙上的法术。开始的时候,云羽师父还想阻止我修炼,他怕我娇小的身子抵挡不住这种法术所带来的反噬。但很快他就放弃了。因为我修炼的程度很快就超过了他,而且没有出现任何反噬现象。

  他终于停止了修炼,用手抚摩着我的头,微笑着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的父王会让你在这陪我十年了。”

  以后的日子里,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修炼这种法术,云羽师父在一些必要时候给我指点。终于,十年内,我成功了。

  由于反噬,云羽师父在我离开灵洞的前一天晚上去世了。其实他的心腑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僵化了,这几年他一直用元神支撑着生命。如今看到我成功,他终于可以放心离开了。

  云羽师父的身体化成了元神水晶,他让我把它交给父王。

  我出了灵洞,看到父王、母后和一大群臣民站在灵洞的洞口。正值冬季,凌花从天空飘下,落在人们的头上、肩上,落满山峦。

  FIVE:

  这一年的冬季,凌花谢得特别早。我站在很高很高的祭台上,看着从遥远的天空中楫风而落的凌花,落满苍鹰的眼眸、婆娑的枝影。

  扬花飞舞,羽落成丘。

  我又一次看向遥远的那片海,红如燃焰。

  百姓们从街上踏花而过,他们从城中的各个角落看向我,说:“看!那就是我们的王子,他和他的父王一样英俊伟岸。”

  九十岁那年,我顺利通过了我的第二次成长,而且我已经成为殷雪国历史上法力最高的一个。

  白鹰冲破云层,俯身向下飞来。我伸开手臂,他落在了上面。我看向它圆圆的眼睛,那里面飘落着漫天的凌花;一辆堂皇的马车在白色凌花原野间的路面上缓缓驶来,它的旁边有一队穿着白色礼服的侍卫骑着白色的马。

  父王和母后走到我的身边说:“花仙国的女王带着他的女儿来了殷雪国,你去迎接他们进城吧!”

  我骑在高大的白马上,身后跟着长长的御军。一只一只红色的马蹄踏过铺满凌花的长街,马蹄声响彻云霄。百姓们站满长街,向我欢呼。

  凌花落满白色的原野,悠扬的花瓣飞翔起幽雅的恋歌。

  我来到马队的面前,骑士们单膝跪地向我行礼。我走到马车前,掀起马车堂皇的帏帘,车里的女王和公主对我微笑。

  我撑开白色的披风,为女王和公主遮蔽飞落的花瓣。一路上,公主一直对我微笑,她的笑容像大雪后的天空,干净纯洁;眼神活泼可爱。在我的意识里,似乎与她曾经相识。

  母后说,她将来会成为我的王后。

  冬天过后,天空变得干净。调皮的飞鸟一点一点啄开云层,漏下明亮的阳光。

  明天,我将随父王一起去呓水域。今天的皇城兀显安静。

  第二天,父王和我带着一队御军离开了皇城。全城的百姓用觞歌欢送我们出城;白鹰扑着翅膀飞向高空,鸣叫声传遍天宇。我看到父王回望城门时,眼神流露出无限的博爱。

  一个月后,御军来到了国界处。前方已经是呓水域的土地了,那里生长着一片红色的凌花树林,尾随而来的白鹰已经落满了枝头。

  那一夜,御军在边界扎了营,领军的长老对王说:“王,我们只能送您到这里了,我们会在这里一直守候着您归来。

  那一夜,觞歌一直唱到破晓。第一道晨光铺上大地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天空;白鹰箭一样冲上了天,扑打起白色的羽毛。嘶鸣在云层之上徘徊,条条身影把天空割成了碎片。

  我和父王在树林里走了几天,前面的树越来越密,我想我们已经进了林子的深处了。高大的树枝遮住了所有的光线,无法分辨昼夜。林中散发着一种阴晦气味,越往深处越加浓烈。我渐渐感到体力不支,便催动法术来趋赶它们,但没有想到法力已经被某种力量封锁住了。我看了看父王,他毫无影响地向前走着,而当我注意到他的手指,那是----?

  我开始换用巫术,没想到巫术的那股霸气竟趋散开了阴晦之气。

  篝火在黑暗中像幽灵一样地燃烧着,我们已经看不到了白鹰的影子,只是偶尔透过枝叶的缝隙会听到它们的一两声嘶鸣。

  “水域国的人民和我们殷雪国的人民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液。”火焰中映着父王意味深长的侧脸。

  他开始向我讲述这一切:很多年前,殷雪国里出现了一位伟大的国王,他用一生的时间修创出一种法术----破城咒。这种法术的力量强大到无可比拟,修炼这种法术的人要有极高的天分。他有两个王子:大王子崇尚武力,一心想征服天下;二王子爱民如子,却没有进取之心。最终他决定把破城咒传给二王子。他去世后,大王子为了实现他征服天下的野心,利用二王子痴情的弱点,以二王子心爱的人为要挟,逼二王子交出了记载破城咒的法典。从此二王子带着心爱之人离开了殷雪国,来到了呓水域。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很多殷雪国的百姓也尾随而来。大王子为了阻止更多的人去投奔二王子,就用强大的法术制造了这片树林,林中的红凌花吐出的瘴气会使人的法力结蒂在躯体之中,无法施展。

  “但瘴气不会对巫术有影响,对吗?”我问。

  “是的,巫术是当年二王子遗留下来的,巫法十篇是破城咒的心法。当年二王子深知其兄长的野心,如果让大王子修成破城咒,天下不免生灵涂炭。所以他只交出了法典,自己留下了心法。正因如此,从那以后没有人再修成过破城咒。”

  我突然记起云羽师父的那一身红色长袍和父王刚刚手指的动作,“巫术?”我喃喃自语。

  我抬起头,错乱的枝条把黑暗织在了一起:云羽师父,是呓水域的人吧!您用来趋散瘴气的的巫术,也是他教的?

  父王点了点头:那年我站在祭台上,用传心术和呓水域的长老们谈了七天。我们都接受和平的方式,这么多年的战争,两国的百姓已经经不起更大的打击了。最终我们决定,能修成破城咒的人便是两国统一后的国王。他们留下了云羽,因为他是呓水域中天分最高的一个人,而且是呓水域的三王子,未来的国王。

  “云羽师父在去世前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他终于明白,您为什么会让我陪伴他十年了。当时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我想我现在明白了。”

  “然而他并没有修炼成功……”父王陷入了沉思。

  “那……您呢?”

  “孩子啊!父王的天分,也许是历代国王中最差的了,我是修不成破城咒的。”父王笑了笑,可是笑容里面隐藏了太多的无奈,让人感到一种悲伤。

  “难道,谁做国王真的那么重要吗?”

  “孩子,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殷雪国的国王,都要娶比我们的寿命长一千年的花仙国皇室女子为妻吗?”

  “为了延续最纯正的血统。”

  “没错,可是二王子当年带去呓水域的那个女子,是个普通人。而且传说中的呓水域,是一个到处开满红色毒凌花的地方,一个难以生存的沼泽。没有国家愿意涉足那里,他们,已被世人遗弃。但是……”父王顿了顿,把目光移向了那长满枝条的天空,“但是最近几百年来,呓水域却变的日益强大,没有人知道原因,也许是因为云羽的关系吧!可是……”

  “云羽师父?”

  “是的,虽然云羽只是三王子,但是他在人们之中的威信,却高过了其他几位王子,甚至国王。他奇迹般地拥有一个纯正血统的皇族人所拥有的天分,这在上万年的变异中是个奇迹。所以他从小就被灌以了巨大的责任,人们都认为他是上天赐给呓水域的救世主,他们尊他为神,拯救苍生的神。”父王的目光停留在了吱吱燃烧着的火焰上,颀长的手指拂过火苗,那些幽灵一样的火焰上,浮现出一个在我的梦中常常出现的画面:一个面带忧伤的孩子,手中握着一只蓝色的玉笛,目不转睛的凝望着一片遥远的海域。

  “那是……”我的目光定格在那团火焰上,脑海中浮现出一幅一幅美丽的图画。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王就告诉我了这一切。那个时候,我常常拖着自己弱小的身子,站在凌花树下遥望,遥望那片红色盛开的地方,祈祷着那里的人民可以早日回到家乡,回到这片温暖的红色土地上。我每年都会放飞一些白鹰到呓水域去,然后我从它们的眼中观看那里的情况。但我每次所看到的,都是大片大片的饥民和一张一张愁苦的脸。他们跪拜着祈祷苍天,他们渴望幸福的生活。然而,我并没有看到他们强大的军队来自哪里。恐怕……”父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深邃的眼睛中已看不到任何光泽。

  原来您当年的忧郁,是您对人民伟大的爱。

  父王用一种奇妙的眼光看着我:孩子啊!我知道,你有极高的天分,我想,十年的时间,你也应该修成巫术了吧!我想你答应我,等将来有一天,你修成了破城咒后,不要使用它,好吗?

  什么?难道父王让我陪伴云羽师父,不是让我有机会修炼破城咒么?看来,我和云羽师父都想错了。可是父王啊!您可知道,那破城咒,我已修炼成功了呢?

  SIX:

  我和父王骑在白鹰宽大的背上,径直飞过了重重的红色沼泽。那些短小的植物奋力向上生长着,好象要吃掉整个天空;泥沼中泛起的水泡爆开后,生发出一种难闻的恶臭。

  我们终于来到了水域国的皇城:在没有尽头的街道上,人们艰难地行走着,破旧的衣衫零乱的拖在地面上;他们碗中的食物里腐生着各种各样的虫子;人们的眼神散大成了荒凉的沙漠,没有光泽;一张一张苍白的脸就像一副一副白骨。这样的生活?可是最近几百年,他们又是如何强大起来的呢?

  我把手伸过一个老人面前----他已经死了,只是眼睛还睁着。我用手合上了他的眼,难道这冰冷的长街,便是他的坟墓吗?我抱起了他,想找个地方把他安葬。但当我的手碰触到他的后脑时,一阵非肉体的冰凉传过了我的手指,那是……?

  我和父王终于找到了他们操练士兵的地方,那是一个很大的洞穴,像是一个贮藏库。里面的士兵并没有操练,而是一个一个僵立着,像兵佣一样站立了一排又一排。我们来到了征兵的地方,那里的长老手中握着一根枯瘦的魔杖,他平和的问那个前来征兵的年轻人:你真的决定这样做了吗?那个青年刚毅地点了点头:我为自己是二王子子民的后代而感到骄傲,为了能让我们的人民重返殷雪国,过上好日子,我宁愿牺牲。然后那个长老从旁边的箱子中拿出了什么东西,一锤钉进了年轻人的后脑中……

  是的,正如父王和我所想到的,他们用这种方法强大了这个国家。那是一种古老的法术:把施了法的铁锥子钉进人的后脑中,人从此进入不死状态,没有知觉、没有思想;但在一百年后,他们将会全身萎缩而死去。

  他们竟然真的这样做了,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大的代价呀!

  我转身要走,看到父王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具一具的士兵。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我知道,他的内心在沉沉地哭泣。

  那些遥远的记忆,那些遥远的忧伤……

  张扬陈旧的红色水域大殿上,月光铺满了琉璃的天花板。幽幽的月光透下来,缓缓地流过了每一寸地方。那些柔软的光线闪过一双双犀利的眼睛,如同闪电划过黑夜里群狼凶残的目光。

  呓水域的国王是一个年过五百岁的老人,苍老的脸庞和及地的白发印证了他这一生的沧桑。他的另外三个王子站在他的身边,高傲地抬着头。

  “回家吧!我的朋友。”父王平和地说。

  “屈服于我们的日益强大?”一个王子说。

  “是趋于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液。”父王说。

  “那你能告诉我,我们的三王子为什么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吗?”一个大臣无礼地说。

  “对不起,我并不想告诉你这个消息,他并没有修成破城咒,却被它反噬了。”

  “什么?”那个大臣的表情扭曲成了复杂的一团,我想他的心中一定悲痛万分,而其他大臣的眼中也都蒙上了一层薄雾。此刻我深切认识到了,云羽师父在他子民心目中的位置。

  “那就是说,你已经修成了破城咒,所以前来要我们归服于你。”那个王子说。

  “不,我这一生,是无法修成破城咒的。我只是来完成云羽的遗愿,把他的元神水晶送还。”父王从衣襟中拿出元神水晶,用法术送到了老国王的手上。

  “先回家吧!一切事情等回到殷雪国再谈,好吗?”父王恳切地说。

  “也许你已经看到了我们国家的情况,好吧,我们接受你的请求。”一个面相成熟的王子把手伸向了父王的胸前。那只红色的手掌上像涂了一层油,光滑剔亮。

  父王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了看老国王,又看了看我,然后伸出了手……

  父王用传心术对我说:孩子,不要记恨任何人,你要懂得宽恕,博爱为尊;父王的梦想,就留给你完成了。

  我走到父王的身后,他的身体倾倒在了我的怀里。所有的月光包裹起他的身体,他用最美的笑容结束了他的一生。我亲眼看着那饱满忧郁的眼神,逐渐褪去了所有的光泽。世界在这一刻停滞,月光牵引着他的灵魂飞向了遥远的天堂……

  最终,他在我的怀里安静地死去。

  那个王子近乎歇斯底里地狂笑后,开始痛哭:天啊!除了匿杀术,我能用什么方法杀死一个血统纯正的王呢?呵、呵……。原谅我吧!我伟大的朋友,没有了云羽,我们又能用谁来和你抗衡?

  “不,大哥,他不是你杀的,他只是想用自己的生命结束所有的怨恨。”云羽师父的元神幻化出了人形。

  “他是一个伟大的王,他刚刚用传心术对我说,他愿意用生命了结所有的恩怨,只要我们回到殷雪国。我----答应了他。”老国王喑哑地说,沧桑的声音以一种无形的力量震慑着每一个人的心,“一个国王的生命,是多么的重要啊!……”

  我抱起父王,走出大殿,沉重缓慢的脚步声回响在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一对穿着白色长袍的人身上,风细数着长袍上滚起的波纹;月光铺了一地;白鹰如秋天的落叶,落满长街。

  突来的风卷走了陪伴天空的残云,一道道闪电撕裂了长空;空气凝结成巨浪,砾瓦翻飞;随着巨大的轰隆声,大地张开了条条裂缝,炙浆喷涌而出,红凌花海上,烈火熊熊。

  白鹰瞬间冲上了天穹,嘶鸣声回荡在天地之间,红凌花死满一地。

  “难道他想毁了这座城吗?”一个大臣紧张地大喊。

  “那……就是破城咒?”老国王说。

  “不,他确实修成了破城咒,但那只是简单的巫术。如果他使出破城咒的话,呓水域将不复存在。”云羽师父深长的语气回响在每个人的心里。

  “巫术?我们的巫术?”大王子哭笑不得。

  “巫法之术是没有疆界的,那要看运用它的人有多强大。我看的出,他将会比他的父王更伟大。”云羽师父欣慰的笑容渐渐变得模糊,他元神中的力量变弱了,他的身体变成了五彩水晶粉末,消散在月光的斑斓中……

  成群的白鹰托起我和父王升上了天空,云朵被压得很低。我看见远方那片伸在空中的枝藤----凌花树,它还在无休止的生长着。只是不知道,多少年后,是否还会有人站在它的根部,忧郁地把笛声吹得漫天飞;是否还会有那么一朵痴情的凌花,为了他,付出一切。

  白鹰飞到御军的军营后落了下来。我闭上眼睛,扣动食指,身后的那片树林就燃起了熊熊火焰。

  御军看到我怀中的父王,喜悦的表情转变成哀痛。他们慢慢地从腰间拿出军角,吹唱起哀伤天地的挽歌,那歌声勾勒出一幅悲凉的风景。

  我抱着父王一路走回皇城,御军的挽歌响了一路,凌花在我们经过的时候纷纷死去。

  三个月后……

  白色的凌花飘满了殷雪国的天空,瞬间冲上云天穹的白鹰用嘶鸣撕破了云层。我抱着父王走过铺满凌花的长街,百姓们跪倒在地,全城唱起挽歌。悲凉的歌声在九天云霄盘旋不消,举国的凌花纷纷死去。

  我抱着父王站在母后面前,她含着泪,微笑着,抚摩父王清晰的脸庞。

  九天后,父王在巫山灵洞神葬,母后选择留下来陪伴父王。

  我看着母后走进灵洞的洞口,进去前她回过头,用食指在空中上画了一个上弯的弧线。

  我仿佛回到了儿时,依偎在母后的怀里,她用手指在我弯翘的嘴角上描出弧线,我就笑了。

  我扬起微笑,她便微笑着走了进去。

  两年后,呓水域的三个王子来到殷雪国,说他们接受和平。自此,被祖先遗弃了的民族回到了家乡。

  SEVEN:

  九十九岁的时候,我正式登上王位,成为殷雪国历史上最年轻的王。我坐上铺满深白色的王位,向我的子民宣布:从此以后,殷雪国进入和平盛世。

  二百岁的时候,我把花仙国的公主纳为王后。

  五百岁的时候,我第三次成长,开始变老,须发如帘。

  当我九百九十九岁的时候,殷雪国无疆盛大。我倚在自己坐了九百年的王位上,听到全城的子民向我欢呼:我们伟大的王,您已成为殷雪国历史上在位最长的王。

  那一天,我回到后宫,王后为我披上了白色的锦袍。她望着窗外飘落的大雪与凌花,突然对我说:“一千年后,殷雪国无疆盛大,你做到了。”

  我心中猛然一惊,转过脸,沧桑地看着那对明亮的眼睛,问:“你是……预言?”

  她说:“一千年前,当你无时无刻都在注视着心爱的人时,可曾抬头看见那个在遥远星空外的人,在无时无刻地注视着你呢?”

  你终于成了无上至尊的王。

  不,我只是凌花一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