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岁,爱情与爱情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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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苏峰,今年四十四岁,太湖边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她叫苏媚,我的表妹,四十二岁,现在大洋彼岸的加拿大。她去了一个我们完全陌生的国家,我不知道在那里,她是不是可以将我,将我们过去那段不堪的爱情完全忘记。她曾说过,当痛到无法自己,远离,是最好的办法。她走了,走了二十年,也许她可以忘记,她可以选择性的失忆,但我却不能。
今年有两个七夕,今年我四十四岁,今年我疯狂地爱上了一个叫做亦幻的北方女人,今年我也疯狂地想着远在加拿大的苏媚。
傍晚的太湖,静如处子。垂柳拂面,彩莲妖娆,那如血的夕阳沉下了满湖的思念。有恋人缠绵相拥,有老人蹒跚散步。妻在家做好饭菜等我回去,高三的儿子在电脑前不肯学习。是的,我该回家了,可为什么我还要坐在太湖边上,痴痴地想着我的爱情。
有风吹过,莲便摇曳出无尽地风姿。白的清濯,红的妖艳,粉的娇柔,紫的梦魅。我给亦幻发了一条短信:“妹,我在太湖边上看莲。”我从不叫她的名字,我只叫她,妹,一如我从前叫着苏媚,媚。
“苏,江南的莲,有我的思念,洒满太湖,是我的爱恋。”亦幻回了短信,很快。
这个女人,她也从不叫我的名字,她叫我,苏,一如从前的苏媚。苏媚从不叫我哥,她也不叫我的名字,她叫我苏。从小小的时候,奶声奶气地叫,“苏,张家的小胖欺负我。”“苏,我要你手里的桂花糕。”“苏,晚上我怕黑,你要陪着我睡。”一直到她出落成一个大姑娘,娇媚轻柔地说:“苏,我们去太湖看莲吧。”“苏,有男同学给我写情书了。”“苏,梅花又开了。”有了记忆的时候,便有了苏媚。“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我和苏媚就是这样一起长大,小的时候她会指着太湖里的白莲对我说:“苏,我变成莲花精好不好,我要保护苏。”小的时候玩过家家,她会对小胖说:“我才不要和你一家,我要做苏的新娘。”小的时候,我会牵着苏媚软软的小手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她会说:“苏,我不怕。”当我们慢慢长大,当我们开始懂得爱情。苏媚的眼里便开始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愁,我们依然会去太湖看莲,苏媚会悠悠地说:“苏,如果不长大有多好。”我说:“媚……”嘴里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我叫她媚,别人都以为是妹,只有我们俩个知道,我在喊着她的名字,那是我发自心底的声音啊。我们不再牵手,虽然我好想好想抱着她。
初次见到亦幻就是在这太湖畔,她穿一袭白衣,衣如轻纱,唇如红花,一头乌发,泪如烟波,一如当年的苏媚。我的心便颤颤地疼,为这个陌生的女子。递给她名片,我说:“我不是坏人,不要伤心,时间会把一切沉淀。”她便冲着我笑,泪还挂在脸上。“好酸的南方人,我只是想看太湖里有没有水怪。”我也讪讪地笑:“看水怪?才怪。”她收了笑,悠悠地看着湖面,“我只想祭奠一份爱情。我来看桃花水母,生存了十五亿年的淡水水母可以重现,爱情还可不可以回来?”
“白色透明,形状如伞,如钱币大小,状如桃花。在鼋头渚江南兰苑,你去过了?”
“是的。什么都可以长久,唯有爱情不能。”她用手背擦了眼泪,又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唇边还有一个深深的酒窝。“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她哈哈大笑,笑得爽朗。“你说,太湖里有没有水怪?”
“没有。”我默然,也许会有莲花的精灵,苏媚曾经幻想过要做的精灵。“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亦幻,三十岁。”
“我叫苏峰,四十四岁。”
“我知道,你给我名片了。苏,你说,是不是南方人都显得年轻?”
“我叫苏峰,我比你大,你该叫我哥。”
“只不过一个名字,叫苏有什么不好?你可以叫我亦幻,也可以叫我妹,我家在北方,我后天就要回去了。”从那一刻起,亦幻就固执地叫我苏,从那一刻起,我知道她不是本地人,她是一个离我千里之遥的北方女子。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叫她,妹。从那一刻起,我沉寂了二十年的爱情开始复苏,一如南兰苑复活的桃花水母。
二十年前,当我和苏媚清醒地意识到,无论爱情有多么蚀骨,终究敌不过我的母亲和她的母亲是亲生姐妹的事实。当苏媚拿着加拿大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泪眼盈盈的对我说:“苏,唯有离开,我才能忘记。”那年梅林,落花一地,媚牵着我的手,细细地叮咛,“娶妻要娶一个娴慧的女子,可以照顾你。要对大姨和我妈好一点,那不是她们的错。空了再读一些书,换一个你喜欢的工作……”媚走后,我再也不曾去过梅林,再也不忍看那一地落红。媚走后,爱情便死了,我曾以为我的世界再也不会有爱,竟管我从来没有对媚说过,我爱她。媚走后,我依照母亲的意愿,娶了她同事的女儿,我的儿子随了妻的姓,我住在了别人的家里,是的,我一直觉得那不是我的家。
亦幻是一个不一样的女人,没有一般女子的扭捏作态,亦有其它女子没有的玲珑剔透。她说:“苏,你是一个自相矛盾的男人,你有点优柔寡断。”也许她说得对,我就是一个这样的男人。当爱情来临的时候,我并不敢承认。
我带亦幻游了一天的“锡惠公园”,我带她吃江南有名的小吃,我喝了好多的酒,我醉了,醉在她唇边那个深深的酒窝里。
亦幻要走了,一如苏媚要走,于我都是一件无能为力的事情。
中山东路上灯火辉煌,一下子就不见了亦幻,我到处找,还是不见她的踪影,心里便没由来的怕。马路对面的亦幻高声叫着我的名字:“苏,苏,我在这里。”她冲我摆手,我呆呆地立在那里。亦幻穿过马路跑向我,她不看两边过往的车辆,她只看着我。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二十年前的苏媚,我送她去机场的时候,也是这样一条马路,我冲她摆手,不想看飞机起飞的别离。苏媚在马路那边疯一样的跑过来,任来往的车辆在她身边躲闪。她撰著我的手,涕泪滂沱,她说:“苏,我们走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笑着擦她脸上的泪水,牵她的手送过马路,我说:“媚,飞机要起飞了,加拿大会有美丽的生活。”天知道,我的心有多么疼。
亦幻困在路的中央,我跑过去抱住了她,我说:“妹,我爱你。”我吻了她湿湿的嘴唇,在车来车往的人群中。亦幻,迷一样的眼神,她在我的耳边轻声低喃,“苏,带我走吧。”我牵着她凉凉的手指,走在繁华的中山东路,我说:“妹,我不能,我有家有妻有儿子。所以,你不能爱我。”亦幻便笑,她笑时有两行清泪落在我的手背上。她说:“苏,爱情没有道理。放心,我不会缠你,答应我,把爱放在心里,只开花不结果。”她一个人走在前面,昏黄的路灯下是她落寞的身影。
天黑了,看不清莲的身姿,只有晚风吹来,些许的凉。太湖畔的行人少了,偶尔可以听到情侣之间忘情的呻吟。苏媚曾经说过,“我们走吧。”亦幻也曾说过,“苏,带我走吧。”现在想起,那是她们爱情的宣言,没有爱字,却字字千金。我爱亦幻,不是因为苏媚,但是她们何其相似,命运又何其相似?我对亦幻说,“我爱你”,我是真的爱她,生平第一次说出这三个字,心里的疼,却一如当年苏媚的离开。
一弯瘦月,瘦如钩。亦幻发来短信:“快点回家吧,夜里的风凉,注意自己的身体。我要你一直健健康康地爱着我,直到我死去。”
今年的第二个七夕就快到了,四十四岁的我,爱上了一个北方叫做亦幻的三十岁的女人,一如当年爱着我的表妹苏媚。重叠的爱情,重叠的疼。
天晚了,我要回家了,再不回去,妻会将儿子的电脑摔掉。
苏媚去了二十年,没有和我联系过。二姨说她嫁了一个外籍华人,生了两个美丽的女儿。
亦幻说,有缘我们还会见面,她说她忘不了我唇里的酒味,忘不了我抱她时灼热的温度,她说,她忘不了一个四十四岁的男人颤抖的吻。
妻又来电话了,她在催着我回家。明天,要给妻买她爱吃的桂花糕,明天,还要带儿子去一家新开的辅导学校。